第一百八十章 半章
夜入亥時,烏雲閉月。
真煌城西的小巷裏,眾人垂首,望著那一襲已無生息的白衣,神色各異,但又皆是默然無聲,緘口不言。
隻有那坐在地上的殷家少爺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緩緩抬起眼眸,看著他那因身中氣血全部燃盡而顯得很是嶙峋的麵龐,似笑非笑地顫動了唇瓣。
“你不是千人敵麽?”
他說。
“你不是想一統西域麽?”
他問。
“你不是要送鍾離姑娘回蘭亭麽?”
他道。
“你不是——”
“少兒。”
一句低沉的男聲打斷了他。
是叔叔的聲音。
殷少側過首,轉身看向了兩步之外的殷正。
便見魁梧若泰山的他,在以目光掃了眼周圍的眾人,尤其是那抹正掩麵啜泣的白裙後,鎖著眉梢,用最為拘謹的姿勢衝他搖了搖頭。
殷少曉得他的意思。
但曉得他意思的殷少還是回過了首,看著王滿修臉上那好似一切都已釋懷的淡然神情,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拳頭,嗤鼻曬笑了一聲。
“怎麽說死就死了呢。”
笑完。
唇稍抿。
仰首望月。
鼻尖微酸。
品一陣清風來。
……
或許,王滿修就像這清風一陣。
來了,去了,僅拂一麵,便再不見蹤跡了。
隻剩下了幾分依稀的念想,留在了他的思緒間。
王滿修死了。
死在了這真煌城。
死在了這秋時夜。
死在了這古銅色的玄門前。
在一劍破盡三十裏山河,送那身為奇門魁首的百年三聖踏下黃泉之後,力竭而——
忽有凜冽急嘯,西北來。
錦袍驀然抬首,西北望。
就見昏暗的夜色裏,有一點湛藍寒芒正往他的方位飛掠而來。
殷少心中微顫,雙眸奇光一閃,當即便看出了這寒芒乃是某種鋒銳之極的兵刃,慌亂中連忙要伸手拾起地上的白蠟槍,攔身以自衛。
可當他撿起長槍,回首望寒芒之時,竟是又倏然一怔。
隻見那點湛藍銳芒雖然是朝著他的方位所掠來,卻是並未瞄準他的心眉喉眼,也沒瞄準他身旁的紫飾白裙,亦或是身後的殷正周易等人。它鋒芒畢露、銳不可當,此番偷襲自然是可以殺死眾人間的任意一子……卻是不想,這寒芒的目標,卻並非是眾人。
而是地上的王滿修!
愕然不已的殷少顯然不明白這寒芒為何要鞭屍已死之人,但還是本能地收槍於手,想針鋒相對,打落這寒芒。
可這寒芒鋒銳,有一瞬十尺之勢,又是突然襲擊,不過敵半百的殷少根本是猝不及防,壓根來不及反應。
沒等他收槍於手,那湛藍寒芒就已離白衣心間隻剩三寸之距,顯然是非三聖七雄不可攔了。
但巧了。
他們這有七雄。
還恰好有個三聖。
便是電光石火間,就覺眼角餘光中有一抹姹紫閃過。
再待他回過神時,身姿綽約的鴆晚香就已立在了白衣的身旁,稍稍前欠著身子,紫發微蕩,伸出了半截白皙如雪的手臂。而在她那修長纖細的五指間,有一柄通體冰藍的靈玉匕首,映入了眾人的眼簾間。
匕首迅疾,卻依然被她抓住了鋒芒,輕顫而不可動。
殷少傻眼了。
不是緣於鴆晚香的絕妙身姿,也並非緣於她那可直麵寒芒而不見血痕的五指。
隻是因為這匕首本身。
殷少識得這匕首。
這匕首、這匕首是……
“妾身說過了。”
鴆晚香握刃起身,緩緩側過臉龐,眯起那對赤紅色的妖眸,西北望。
“扶流,住手。”
音落。
濃雲散。
月色輕灑。
他驚瞪雙目。
就見在那本應空無一物、盡是塵埃的三十裏山河上,卻有一襲紋金黑裘,正踩著平穩而輕浮的步履,緩緩站在了月光之下。
就見她青絲飄揚,麵色如常,不見一分有恙。
就見她微揚唇角,輕挑眉梢,衝他們莞爾笑。
“我若是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