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開心嗎?”範含之背脊倚著門框,一隻腳屈膝踩在上麵,整個身子挺得直直的。
佟思凡:耍帥。
衝他招招手,佟思凡柔聲問道:“你站在那裏做什麽?怪熱的。”
範含之放下腳,走幾步就撲過來將她抱住。
往案上放冷飲子的婉兒熟視無睹,手不停頓地將東西擺好,又幹脆將整張幾案往遠處挪動,轉過身,打簾出去。
範含之將佟思凡抱起來,放入自己懷內,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低聲問道:“一家團聚的日子是不是很開心?”
佟思凡:開心?還行吧。
“思凡,你爹以後就住皇城,你想見他隨時都能見。”
“住皇城?”佟思凡有些驚訝,“和莫盛一一樣住豐悅樓?”
“怎麽會?”範含之撫摸著她的秀發,“我已經讓黎尚書在皇城內替你爹修一座佟府,再建一座莫府,給莫盛一和佟思仙成親後住。”
“爹今日都沒提這事。”佟思凡轉念想起那字條,“妹妹要成親,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得替她操持。明日含之能不能召爹入宮,我好和爹商量商量。”
佟思凡的發在範含之指縫間,綢緞般的觸感,一種可以掌握在手心的溫暖,他含糊地答道:“好。”
“爹,你為何要單獨來見女兒?”佟思凡屏退左右,望著有些不安的佟老爹。
“爹問你。”佟老爹滿臉嚴肅地凝注著她,“你行及笄禮時,爹送過你的九尾鳳釵在哪兒?”
“在哪兒?”佟思凡重複一遍問題,又在記憶中檢索,好半天才拍掌道,“在描金的首飾盒裏,放在大衣箱中,被我一並帶進宮來了。”
佟老爹好像鬆口氣:“取來給爹看看。”
婉兒開了四五個衣箱,玄機去後麵堆東西的廂房內尋,清照搭梯子上櫃頂,扒在櫃沿邊翻找。
“娘娘是不是這個?”清照蹬在木梯上,半個身子都栽進櫃頂,唯獨左手捏著的描金木盒在佟思凡視野內出現。
清照喘兩聲,踩著梯子慢慢往下,還有兩層才到地,玄機喊著從廂房跑來:“找到了找到了。”
腳尖一刮蹭木梯,自己一個踉蹌,佟思凡的小心還含在嘴裏,清照左腳踩右腳,淩空躍身,眨眼間穩穩站在地上。
佟思凡:我手品木,傳說中的輕功?
她仿佛忘記九尾鳳釵的事情,問道:“清照,平日裏你都待在哪裏?”
清照掂著木盒,隨意回道:“屋頂啊。”
佟思凡:我就知道,果然如此,輕功好的都喜歡上屋頂。
玄機撫著自己的心口:“娘娘,木盒在後邊放著。”
“先看這個。”佟思凡接過清照遞來的木盒,打開一看,沒有。
一群人拔腳往後邊廂房去,這廂房堆著她陪嫁來的東西,當初嫁得匆忙,這些東西隨她進宮後就扔在這裏吃灰。
描金木盒這裏堆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娘娘怎麽辦?”
“能怎麽辦,開箱唄!”
開開開,開出了盲盒的感覺。
有時候就是這麽奇妙,你刻意想找的找不到,不想找的,卻立刻飛到眼前。
佟思凡竟然在這裏發現便攜冰鑒,她記得這是那個陌生人給她的,不知怎得在這裏。
“娘娘,你看是不是這個?”婉兒雙手托著支金鳳釵。
“爹,你看看。”佟思凡招呼她爹來看。
佟老爹默數九條尾巴:“就是它。”
拿起就走,佟思凡在後麵追:“爹,你怎麽說走就走?”
佟老爹回頭道:“我沒說走。”
佟思凡:“……”
“我現在說,我走了。”
佟老爹撂下這話,揣好鳳釵,就這麽走了。
佟思凡:“……”
佟老爹:寶貝鳳釵終於找到了。
中間大街,名副其實,橫在皇城之中,距皇宮與城門的距離相當,地處鬧市,卻鬧中取靜。
在這裏辟了兩塊空地,修建兩座背靠背的宅子,佟府與莫府。
莫府的麵積比佟府略微小一些,風格也不盡相同。
佟府以園林建築為主,房屋較少,裝飾樸素,亭台樓閣,易趣盎然。
莫府則雕梁畫棟,琉璃瓦片金柱礎,房梁牆角全是彩畫,盡顯豪富。
範含之替他們準備的府邸就四個字:拎包入住。
一應生活器具,仆從侍女俱全。
莫盛一:狗皇帝還十二時辰派人監視。
佟思仙:房子什麽最重要?地段地段地段。
佟老爹:又替我省了筆大開銷。
選個好日子,三人就從豐悅樓住進兩府,擇良日準備成親。
這邊高屋軟座,擎宇國簡易的軍帳內,馬尚書右膝蓋靠著左膝蓋,整個身子弓成蝦米狀,坐在一張窄小的簡易小馬紮內。
枯黃色的軍帳門簾被兩名士兵挑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刻籠罩在馬尚書頭頂,他一跳就站起身來:“太子殿下,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來人是擎宇國太子蔡亦勇,他滿臉絡腮胡,一雙豹眼天生就像在瞪視獵物,隨時都是怒發衝冠的狀態,腰間還懸著一把寶刀。
他逼近馬尚書一步,馬尚書便往後退一步,蔡亦勇大笑一聲:“你怕什麽?我來是要告訴你些消息。”
馬尚書不爭氣的汗水又沁滿額頭,蔡亦勇輕蔑地發出一聲鼻息:“原本計劃綁架三位國丈爺,至少讓他手忙腳亂一陣子。”
蔡亦勇轉而看他:“馬尚書可是信誓旦旦地說,國朝離了二位,範含之有得忙碌。怎麽傳回的消息不是如此,非但不是如此,連二位失蹤的消息都尚未傳出?”
“什麽?”馬尚書極是不信。
“你自己看。”蔡亦勇從懷內掏出薄薄的信紙,手腕加兩分力,任它飄落在地。
馬尚書撿起來一看,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和白尚書身在擎宇國,是誰代我們上朝、處理政務?這麽些日子,竟還沒被發現?”
又將信紙捏在手中,去拉蔡亦勇的衣袍:“太子殿下,我的家人一定知道的,皇後,皇後娘娘也是知道的,他們不會對我見死不救。”
“那你再看看這個。”蔡亦勇朝帳外喝道,“拿進來。”
立刻有神情嚴肅,身姿挺拔的士兵端著托盤,這托盤馬尚書瞧第二眼,就不禁想暈死過去。
他眼熟,太眼熟,和當日陛下給他們信件時用的托盤一模一樣。
冷汗一瀉千裏,萬萬不好的預感:“這托盤……”
“哦。”蔡亦勇斜眼不在乎地說,“範含之派人送來的。”
馬尚書膝蓋發軟,還是強撐著取過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封信件:“太子殿下看過了嗎?”
蔡亦勇正義淩然道:“偷拆他人信件,可恥,本殿不屑為之。”
馬尚書:看過,鑒定完畢。
蔡亦勇:我沒拆,我沒看,我隻聽人念了內容。
指尖哆嗦著將信讀完,眼角掃過白尚書那一封:“他的我能看嗎?”
“不能。”蔡亦勇果斷拒絕,鄙視道,“我說了,偷拆他人信件,可恥,偷閱他人信件,可惡。可恥可惡的人,在我們擎宇國是要殺頭的。”
馬尚書訕訕不再講話,蔡亦勇又用豹眼瞪視著他:“馬尚書,本殿給你時間,你想想之後該如何。”
一甩衣袍,颯颯轉身,出了軍帳。
白尚書的境遇就沒馬尚書這麽優良,雙眼被蒙著,反捆了手,丟在軍帳角落,好在身下貼心地給墊上厚厚的稻草,不至於身子骨太疼。
還是那個士兵,將托盤在稻草堆中放下,解了他的手。
白尚書迫不及待一把扯下蒙眼的黑布,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令他心中一抖,拆開一看,麵如土色。
原來自己勾結地方官員,將災民之事鬧大,陛下統統都知。見托盤內還有張字條,慌忙查看,看畢跌坐在稻草堆內。
自語道:“這下,我可回不去了,陛下好手段,竟早早準備好我們的傀儡替身。”
馬尚書也想到這點,在軍帳內嚷嚷著要見蔡亦勇。
一陣整齊的鞋靴聲由遠及近,軍帳門簾再被挑開,馬尚書臉色蒼白,跪伏在地:“明淵國我是回不去了,求太子殿下收留,讓我為擎宇國效力,助擎宇國早日踏平明淵國皇城,也好救出我的家人。”
“哈哈哈哈。”蔡亦勇一聲狂笑,“馬尚書也是軍中之人,膝蓋骨如何這樣軟?快快請起,好讓本殿與你詳談。”
馬尚書:我手品木太陽了狗太陽了狗太陽了狗。
蔡亦勇:心中罵我千萬遍,也隻能在我身前跪一片。
馬尚書提著衣擺從地上起來,背有些駝,低著頭不說話。
蔡亦勇說著什麽,隻見馬尚書又是搖頭,又是點頭。
須臾,兩人都鬆口氣,蔡亦勇站起身往外:“白尚書還需你去說服。”
“臣下明白。”躬身送他離開,馬尚書才直起腰身,重重歎氣。
偷雞不成蝕把米,苦肉計沒玩成,倒把自己玩到死胡同裏。
這麽熱的夏季,馬尚書卻感覺背心涼透,擎宇國到底地處邊緣,連放眼望去的景色都像渡上一層江水的衰敗土黃。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明淵國,中間大街,佟府莫府張燈結彩,鞭炮鑼鼓喧天。
出嫁這天,佟思仙:輸什麽不能輸排場,不對,和佟思凡比,什麽都不能輸。
穿的喜服來不及做更好的,那就在別的方麵下功夫。
佟思凡鳳冠十斤金,那我就要二十。
佟思仙:好重,頭好痛。
你掛三層金飾,我偏要六層!
佟思仙:媽媽,怎麽弄。
你手臂胳膊戴滿金手環金臂釧,我腳脖子也栓金鏈。
佟思仙:哎呀,走不動。
使盡全身力氣,佟思仙才從床沿邊站起,四個喜婆圍著她。
一個隔著喜帕扶著她的鳳冠,一個在身後幫她依次挪動雙腳,再由一左一右的兩個人連攙帶架著,才順利出了屋門。
佟思凡:黃金展架佟思仙。
好不容易坐上八抬大轎,外麵吹吹打打,轎子卻遲遲不動。
佟思仙那個急呀,佟老爹站在台階上也是望眼欲穿。
有長相喜慶的小廝穿過群縫隙,朝這邊奔來,在佟老爹耳邊說句什麽,佟老爹倒吸一口涼氣。
左等右等,轎子內的佟思仙極不耐煩,全身都在說著一個字:重。
好在轎子改造過,她略垂頭,就能將沉重的鳳冠擱在轎門一處小擋板上,至少替她的頭減輕十斤重量。
佟老爹猶豫著該怎麽告訴佟思仙,這個難堪的消息。
莫盛一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