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木簪

  畢竟在回京的水路上, 同行的還有出自長安城的使臣,崔雲棲的那句話更像當夜的笑談,說過就算了。之後的路上, 他確實夜夜都到李殊檀的船上探一探,但再沒進過船艙, 都是提著盞風燈在門口照一照,照出個修長漂亮的影子。


  他在燈下衝著艙內笑笑, 李殊檀就也回個笑。遙遙相望一瞬,提燈前來的郎君返身回去,流到李殊檀榻前的就隻剩下岸邊燈影江上秋月。


  船在江上行行停停, 回長安城時夏天已過, 天街兩側落滿焦黃的枯葉,風大時甚至能擦著地麵飄過。使臣得回鴻臚寺,身後沒人盯著, 李殊檀故意走著走著往街邊挪, 準確地一腳踩進落葉裏, 一路踩到東市。


  “……都走了啊。”踩葉子容易上癮,她低著頭,一邊一腳一片,精準地踩出一連串的聲音, 一邊和崔雲棲說, “不過說起來, 在南詔那會兒,這些人也沒怎麽出現過,也不知道是去幹什麽的。”


  “更像威懾吧。”崔雲棲答。


  腳下驟然爆開一片格外枯幹的葉子,炸得李殊檀腿都僵了僵,她沒聽清崔雲棲的話, 扭頭問他:“什麽?”


  “沒什麽。”崔雲棲懶得細說,往前邊看了一眼,“到賣脂粉花釵的地方了,要逛逛嗎?”


  “好啊。”李殊檀沒起疑心,踢開踩裂的葉子,率先往前走,走了兩步,又忽然轉身,朝著崔雲棲勾手,“快點,到我這裏來,離我這麽遠,別人還以為是我逼你和你一同出來呢。”


  崔雲棲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腳下稍快一點,跟到李殊檀身後半個身位的位置,隨口胡說八道:“也不一定,家奴也不能離主人家太近。”


  “哦——”李殊檀拉長聲音,看看周圍,見沒人注意,才壓低聲音湊過去,跟他一起亂說,“崔卿樂意被人當作是家奴?”


  “若是能到公主府上,”崔雲棲微笑著說,“為奴也心甘情願。”


  這話說得好聽,就算知道是順勢胡說,李殊檀臉上還是不自覺地紅了紅。她覺得臉紅得有點丟人,幹脆瞪了他一眼,手抬起來作勢要打,半晌,卻隻是不輕不重地拍在崔雲棲胸口。


  兩人湊得近,說的什麽外人都聽不清,乍一看仿佛情人竊竊私語,郎君說了什麽,逗得娘子臉紅,走過的路人忍不住要多看兩眼,有個路過的小娘子都走到拐角了,還拿帕子掩著下半張臉,笑吟吟地扭頭看過來。


  李殊檀正巧和那小娘子對上視線,她立馬轉頭,臉上又紅了一層,偏偏要故作深沉地板著臉:“好啦!過去過去。”


  “是。”崔雲棲見好就收,不再作妖,乖乖地跟著她到了支起的小攤子前。


  這一片賣的是胭脂水粉花釵耳墜,有大得打出名號的鋪子,也有支在街兩側的小攤子。李殊檀摸了摸荷包裏剩下的通寶,直接放棄那幾個大的鋪麵,隻帶著崔雲棲在攤子上東看看西看看。


  她不缺首飾,隻是看看,看了一圈,倒是崔雲棲先伸手,挑出支木製的發簪,削得長而纖細,簪尾燙著銀紋,像是用簽子勾出來的,寫意的鶴在木簪上展開羽翼。


  “是鶴紋?”他撚轉一圈,指腹壓在銀紋上,“畫得不錯。”


  “對,對,是鶴紋,郎君眼神真好。不過說句實話,這簪子就燙了點銀,太素,真要配起來好看,得再搭對耳墜。”攤主看看邊上的李殊檀,挑出一副石榴紅的耳鐺,“哎,得這麽豔的,配小娘子才好看呢。郎君若是想要,耳墜和簪子,都給您算便宜些?”


  崔雲棲沒戳破攤主的話術,隻扭頭問李殊檀:“耳墜喜歡嗎?”


  “我不缺耳墜。”若是論豔麗,公主府上的妝奩裏什麽沒有,這耳鐺放進去都嫌寒酸,李殊檀搖搖頭。


  “那就隻要簪子。”崔雲棲說,“按原來的價錢算吧。”


  “行,行。”買賣不能強求,攤主應聲,報了個價錢,從崔雲棲手裏接了錢,見簪子還在他手上,幹脆順勢賣個好,“就不包啦,小娘子人就在這兒呢,簪子也在郎君手上。我瞧著娘子頭上都是花釵,剛巧缺支簪子,不如郎君給娘子戴上?要是不嫌寒酸,做個定情信物也行啊!”


  崔雲棲卻隻把簪子往手裏一捏:“我想著贈給我夫人的。”


  攤主懵了,笑臉一僵:“這……”


  崔雲棲笑了一下,趁攤主還沒反應過來,一手握在李殊檀腕上,扯著她離了那賣首飾的攤子。


  兩人越走越快,走出半條街,確定剛才那攤主肯定聽不見,李殊檀才慢下腳步,戳戳崔雲棲的肩:“真有你的,不就是想多賣對耳墜嘛,你這麽噎別人幹什麽?”


  “我不喜歡旁人說什麽樣的配你,”崔雲棲也慢下腳步,“配不配你,得你自己說了算。”


  李殊檀隻以為他是看不慣攤主賣東西非要加個添頭,沒想到症結在這兒,略略一愣,接著就有股微妙的心思湧上來,暖融融地浸在心口,讓她有點小小的、說不清的雀躍。


  她看了崔雲棲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輕咳一聲:“那我自己說,我覺得你挺配我的。”


  說完,她又清清嗓子,視線往外側瞥,等著崔雲棲推拒,或者和她一樣臉紅得說話磕磕巴巴。


  然而崔雲棲隻回了風輕雲淡的四個字:“那是當然。”


  李殊檀頓時有種挫敗感,鼓著一側臉頰轉頭回去,一抬頭,在崔雲棲耳根看見一點不明顯的紅暈,像是枚小小的耳墜。


  她一愣,沒忍住,低頭笑了笑,從崔雲棲手裏抽出一截手腕,落在他掌心的就是手指,指尖恰巧抵在掌心。她輕輕撓了撓。


  握著她的手忽然一緊,李殊檀抬眼,果然看見那點紅暈擴大,直鑽進衣領裏。


  她見好就收,再次低頭,順便把聲音壓得極低,語氣裏的得意卻簡直要溢出來:“要你裝。”


  崔雲棲冷哼一聲,威脅似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


  李殊檀趕緊閉嘴,崔雲棲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別扭地往前走,直到東市門口,遙遙看見公主府的馬車,兩人都沒再說一句話,還各自把頭撇向相反的方向,手卻一直牽在一起。


  邁出東市的門,崔雲棲才把手鬆開,示意李殊檀看前邊的馬車:“殿下,就到這裏吧。我得進宮一趟。”


  李殊檀頓時心裏一緊,剛才臉紅不臉紅的事情一掃而空:“不行!你……”


  “有些事情總得做個了斷的,放著不管也不會自己過去。”崔雲棲難得打斷她,引著李殊檀往馬車走,車裏的侍女立即下車準備踩腳的木踏,他半扶著李殊檀上馬車,等她坐穩,替她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殿下安心,等我回來。”


  李殊檀隻能應聲:“……好。”


  崔雲棲笑笑,在她臉上摸了摸:“對了。”


  “怎麽?”


  崔雲棲沒說話,放在她臉上的那隻手緩緩上移,遮住那雙滿含擔憂的眼睛。


  視線隔絕,眼前一片黑暗,眨眼時能感覺到略微的阻力,應該是睫毛壓過指縫。李殊檀不知道崔雲棲蒙住她的眼睛是要幹什麽,但她沒有掙紮,安然地坐在簾前,任由那雙手蒙在眼前。


  頭上微微一重。


  “……好了。”崔雲棲的聲音隨之響起,蒙在眼前的手也退去,“我從這兒走,過丹鳳街,與殿下不同路。殿下請回公主府吧,無需掛念。”


  “好。”李殊檀點頭,再看了崔雲棲一眼,返身折回馬車內,陪侍的侍女立即打落車簾。


  車夫一拉韁繩,馬動了動前蹄,轉向公主府的方向,等車夫一聲吆喝,馬車轆轆地動起來,沿著直道往前。


  李殊檀坐在馬車裏,忍不住頻頻回頭,但兩側開的窗都落著簾子,什麽都看不見。


  侍女察言觀色:“殿下,要打簾嗎?”


  李殊檀搖頭,抬手在發上摸索,拔下來的正是一支木簪,簪尾用銀燙著鶴紋,抵得她指腹微微發痛。


  作者有話要說:是送給夫人的簪子XD下章鶴羽要和長生對線去啦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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