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糾結

  一隻瓷瓶。精細、小巧, 外層鍍著雙蛇環繞的銀紋,一隻手就可以結結實實地掩在掌心。


  這瓷瓶是阿凰給她的,李殊檀當日以為是小孩子一時興起, 不指望阿凰真能從雲珠夫人那裏竊來靈藥。之後幾天也確實沒有動靜,但在今早, 即將離開南詔回長安城的船隊停靠在碼頭,雲珠夫人帶著的人和當時來迎接時的一般無二, 隻是中間多了個盛裝的阿凰。


  小孩子藏不住心思,阿凰臉上寫滿了不舍得,對崔雲棲這個兄長倒是懶得多看一眼, 隻黏黏糊糊地貼著李殊檀, 一雙大眼睛像小鹿或者小狐狸那樣盯著她。


  送李殊檀上船時阿凰突然揪住她的手,一個動作,就有什麽小小的東西從她手裏滾到了李殊檀手裏, 然後她兩步跳回岸邊, 朝著水上使勁揮手, 看著就是個活潑天真的小娘子,除了李殊檀,誰都不知道剛剛有這麽一場隱秘的傳遞。


  她喊的倒是和藥相關的事情,該怎麽用藥全藏在話裏:“嫂嫂下回來的時候帶酒來吧, 我還沒喝過長安城的酒呢!一定泡什麽都好喝!”


  該是化在酒裏, 裏邊盛的卻不是李殊檀想象的丹丸或是藥水, 而是一層白膩的脂膏,看著像是凝固的油脂,聞起來一股苦澀的藥香。剛開瓶時她還不怕死地蘸了一點抹在手腕內側,既不發癢也不紅腫,隻有腕上多了股藥香。


  這東西不像用來吃的靈藥, 倒像是香膏,李殊檀拿捏不準到底該不該用,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著手心裏的瓷瓶。


  艙外有腳步聲,旋即是門簾撩開的聲音,昏黃的光斜斜地照進室內,李殊檀一個激靈,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裝睡。


  “已睡了麽。”站在門口的人往裏瞄了一眼,低聲說了一句,轉身要走。


  “……沒睡!”李殊檀脫口而出,半撐起身才覺得自己發傻。裝睡是下意識,挽留也是下意識,但都入夜了,本就是該睡的時候,這人要走就隨他去,幹什麽開口留他。


  李殊檀在心裏恨自己管不住這嘴,但起都起來了,隻能鋪平堆疊到膝上的被子,隨手把瓷瓶藏到枕下,抬眼看還站在門口的人:“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崔雲棲和阿凰不愧是一脈相承地不拿自己當外人,風燈往門口一掛,十分自然地進門,“起風了,船上搖晃,我來看看殿下。”


  風燈掛在門口,照出崔雲棲的模樣,長發仍像在苗寨時那樣,拿銀飾鬆鬆地固定在背後,身上的衣服已換回了漢人的,寬鬆的寢衣外邊披了件防風的外衫,看來真是要睡了,突發奇想過來的。


  李殊檀奇了:“你真沒事?”


  “剛才風大,怕再不停,船晃得厲害,殿下獨自在艙內害怕,不如過來陪陪殿下。”崔雲棲攏起衣袍,緊挨著榻跪坐下來,“可惜這會兒風都快停了,倒是沒給我機會。”


  “去你的吧。”李殊檀一聽就知道他後半句是胡扯,跟著他胡扯,“知道風停了還過來?老實交代,是不是覬覦本公主的美貌。”


  崔雲棲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俗話說燈下看美人,這麽個長發漫卷的美人坐在榻邊,李殊檀為自己剛才那句話紅了紅臉:“說實話,到底來幹什麽的?”


  “真是來看看殿下的。”崔雲棲一臉純良,“若是殿下要歇息了,我立刻就走。”


  李殊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好意思順勢讓他滾,往榻內側縮了縮,別扭地拍拍前邊空出來的位置:“算了,上來吧。底下沒鋪毯子,別硌著膝蓋。”


  崔雲棲從善如流地脫了木屐上榻,且不是和李殊檀對坐,直接在空出的位置上躺下來,行雲流水地仿佛是在自己榻上。


  李殊檀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人是自己放進屋的,榻也是自己讓他上的,這會兒再改口讓他下去未免顯得小氣,她思慮良久,幹脆跟著往邊上一躺,絕不坐著吃虧。


  崔雲棲沒想到她能跟著躺下來,密匝匝的睫毛顫了顫,人倒是紋絲不動。他輕笑一下,緩緩閉上眼睛。


  李殊檀輕咳一聲,懷著最後一點亂跳的羞恥心,背過身貼在艙壁上,被子卡在兩人之間,算是個毫無威懾力的屏障。


  一個平躺,一個側臥,兩人都不說話,船外不知何時又起了風,吹得河上蕩起水波,夜泊的船在水上搖搖晃晃,晃得照進艙內的星月碎了一地,直淌到榻角。


  李殊檀背對著崔雲棲,指尖在艙壁上勾勾畫畫,含混地說:“……沒想到我們還有這麽一塊兒躺著的時候。”


  “往後還多著呢。”


  “嗯?”


  “殿下親口答應說要嫁給我,”崔雲棲安然地閉著眼睛,“難不成往後公主府裏,我連殿下的榻都上不得?”


  李殊檀指尖一僵:“你真要娶我?”


  “殿下是什麽意思?”崔雲棲睜開眼睛。


  “沒什麽意思啊……就是,”李殊檀皺了皺眉,想著這話怎麽說比較正常,焦躁地按下去,按得指甲微微泛白,“我想過了,成婚畢竟不是小事,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崔雲棲默了默,半晌,緩緩側身,對著李殊檀的後背,咬字陰惻惻的:“我看是殿下不想成婚吧?怎麽,真想效仿前朝的長樂大長公主,隻想讓人做入幕之賓?”


  他冷笑一聲,右手挪到李殊檀臉上,精準地揪住她頰側的軟肉,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想都別想。信不信我彈劾你。”


  這一句不隻是語氣,連稱呼都變了,臉頰還讓崔雲棲揪在手裏,李殊檀迅速認慫:“不是,我才沒她那種心思。你先鬆手,鬆手!”


  崔雲棲在女孩柔軟的頰側又捏了兩下,意猶未盡地收手:“那是什麽心思?”


  李殊檀也默了默。先前在紫宸殿裏,她以為崔雲棲必死無疑,當然什麽都能答應,但如今即將回長安城,冷靜下來一想,冒出來的就不隻是愛慕這回事。不是少女情思,也不是別扭,更不是看不起自己,隻是順著當世郎君固有的念頭,忍不住要多想。


  “若你真娶我,君臣之別,別說是大理寺卿,就算將來拜相,記在史書上,放在最前麵的,也是駙馬都尉。”李殊檀悶悶地說,“可你是博陵崔氏的郎君,今年的狀元郎,不會和旁人一樣覺得自己吃虧嗎?”


  “原來殿下是在想這個。”崔雲棲輕輕笑笑,“我倒是覺得挺好。往後的人翻看史書,見我吃著長公主的白飯,再看史書上誇讚殿下美貌,恐怕還要羨慕我呢。人死如燈滅,百年後你我都是白骨陳沙,讓活人豔羨我一回,求之不得。”


  他翻了個身平躺回去,小小地舒展身體,語氣輕鬆,“罵我的自然也有,不過八成是既沒有美人作陪,又吃不了美人家的白飯。我就喜歡看他們氣急恨急的樣子。”


  李殊檀:“……”


  她把對此的評價吞回去:“那我問你,你身上的蠱……唔,還有毒……狀況如何?”


  “尚好。蠱讓醉骨激醒,睡回去要些時日,再過一陣子就好了。”


  “讓蠱睡回去的藥,雲珠夫人沒有嗎?”


  “有。”可惜藥效不止這個,崔雲棲懶得和李殊檀解釋,畢竟真解釋起來,可能要嚇得她退避三舍。他想了想,毫無心理負擔地裝可憐,“隻是那藥用的藥材精貴,我阿娘舍不得給我用。”


  李殊檀果然信了,焦躁地動了動腿。過了會兒,她轉成麵對著崔雲棲,手臂越過被子搭在他腰際,額頭抵在他肩上,安慰似地在他身上拍了拍。


  崔雲棲在她手背上拍回去,拍了兩下,翻身起來:“不早了,風也該停了。我回去了,殿下好好歇息。”


  “怎麽突然回去?”李殊檀跟著坐起來,“你困了?”


  “倒也不,隻是晚睡傷身。”崔雲棲套上木屐,回頭朝著李殊檀笑笑,順手把長發挽到背後,起身往外走。


  本就是不速之客,在的時候盼望他早些回去,真要回去,又有點微妙的不舍。李殊檀呆呆地看著崔雲棲一步步往門口走,目送他快到門口,寢衣寬鬆的郎君忽然急匆匆地回來,大袖和長發一同垂落。


  “突然想起來,殿下先前問我的問題,還有一個沒答。”


  李殊檀茫然地看他:“嗯?”


  “殿下所言不錯,”崔雲棲微笑,低頭在李殊檀額頭上落了個輕輕的吻,“臣覬覦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翻譯成人話就是“我饞你身子”(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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