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謬誤
李殊檀眼皮一跳:“怎麽?”
“在下當時就覺得那位郎君眼熟, 隻是有認不清人臉的毛病,一時沒想起來。或許是臨回營,整理思緒, 反倒想起來了。”見她還記得,顧鴻鬆了口氣, 下一瞬又緊張起來,低聲說, “在下曾見過那位郎君。”
“哦?”
顧鴻頓了頓,斟酌用詞:“正是當時您與在下相認,在山腳村中, 所帶來的那位。”
“哦。”李殊檀回得相當寡淡, 表情都沒變一下。
顧鴻反倒不知所措:“您怎麽……”
“我知道的。”李殊檀還是很寡淡,揮揮手,“我想一個人逛會兒, 要是沒別的事, 你就走吧。對了, 和他們說一聲,別跟著我。”
她指的是此時應該四散在人群裏的那批金吾衛,當時出了平康坊的險象之後,李齊慎從皇帝親衛裏撥出來給她的。雖然跟著她時都做尋常打扮, 也沒正式和她提起過, 但李殊檀眼下心煩意亂, 隱隱還有愧疚之情壓在心裏,不太想讓人跟著,更不想看見金吾衛的臉。
她重複一遍:“應該就在後邊,你認識的。去說吧。”
從顧鴻的表情看,他顯然不太認同, 猶豫再三,最終隻是點頭:“遵命。”
“那去吧。”
顧鴻再次點頭,返身匯入人群之中。
李殊檀沒興趣看他是怎麽和那些金吾衛說的,兀自轉頭,和顧鴻朝相反的方向走。說是出來散心,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幹什麽,歌樓沒興趣進,街邊的攤子也沒興趣逛,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混在人群裏往前走。
直到她無意間和挑著擔子的老人擦肩而過,走出幾步,猛地回神,轉頭追回去:“……請等等!”
“……喲,這是……”老人果然止步,緩緩轉身,“小娘子是想買蜜餞?”
他放下擔子,掀開蓋在身前那個筐上的藍布,露出藏在下邊的一排罐子,其中一個開著,裏邊的蜜餞晶瑩剔透,正是李殊檀上回買的那種。
李殊檀這才想起來她不是去拜訪崔雲棲,或者說她臆想中清冷自持的郎君,而她也沒心思吃這種小玩意,壓根沒有買蜜餞的必要。
“我……”她看看老人,又不好意思說實話,從腰下的荷包裏摸出十幾枚通寶,“買一小份吧。”
老人卻不收:“小娘子不是真想買蜜餞吧?”
李殊檀一愣。
“寫在小娘子臉上了。要是小娘子想買,剛才叫住我,就該急著掏錢了。”老人看看李殊檀的表情,試著猜測,“小娘子是以前同中意的郎君一起買過蜜餞,還是給那郎君買過?”
被看穿心思,李殊檀有點尷尬,搓著手裏的通寶:“……後者。”
“現在呢,那郎君去哪兒了?”
李殊檀搖搖頭:“我不知道。”
默了默,她又補充,“或許是沒存在過,或許是我把他弄丟了。”
這話沒頭沒腦,放在人身上也不太對勁,老人並不追究,隻是又歎了口氣,開口的語氣卻往上揚:“那就去找吧。不試著找過,怎麽知道找不找得回來?”
他沒再朝李殊檀兜售蜜餞,蓋上藍布,挑起擔子,抬腿繼續原來的路。李殊檀都沒來得及攔,隻看見老人在前邊停下,路邊有抱著孩子的婦人上前挑選蜜餞。
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轉了一圈,判斷完方向,悶頭朝坊門走。
大理寺不在崇仁坊,李殊檀急著出坊門,崇仁坊又是一街輻輳,這時間人來人往,全堵在她要走的路上。她一咬牙,幹脆穿了條小路,走在緊貼著房屋的輔路上。
崇仁坊的樓閣商家多在坊中,越往坊門走,反而人越少。李殊檀想換到路中去,一個沒注意,靴下硌到一塊石子。
她本能地低頭去看,就在這一低頭的時間,一條手臂橫過她的腰,另一隻手捂上了她的嘴。
她瞬間反應過來,單臂屈起,手肘狠狠擊在那人的腹部,另一隻手去抽藏在腰下的短匕。
但她沒能抽出來,在那個瞬間,一股異香從那隻手的掌心裏悶過來,李殊檀眼前短暫地一黑,接著就聽見個陌生的嗓音,氣息不暢,大概是在忍痛,語氣卻是朝著路人賠笑:“見笑,見笑,我家小妹不聽話,和我鬧脾氣呢,這就……”
天旋地轉,眼前仿佛蒙了新的黑布,她沒聽清後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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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檀醒來時躺在地上。渾身僵硬而無力,像是灘揉爛再風幹的泥,她努力試了幾次,都隻能微微皺眉或是顫動睫毛,連眼睛都睜不開。唯一還算能動的反而是指尖,她竭力屈起指節,指腹的觸感很鈍,摸到的是磚石鋪的地板,隱約有些水潮。
……這是哪兒?
她的記憶隻停留在崇仁坊那個突如其來的挾持,還有最後嗅到的異香,後邊的則是一團黑,再醒過來就是個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還動彈不得。
五感也沒回複,除了指下潮濕堅硬的觸感,別的都朦朦朧朧,李殊檀隱約能聞到潮濕的水汽,聽見些許淩亂的聲音,有些窸窣輕微,有一定的節律,聽起來也是呼吸;有些則鈍,遠近不定,可能是腳步聲,再接著的可能是人聲。但她聽不真切,隻捕捉到幾個模糊的詞,聽起來似乎是用以指代的“這個”“那個”,還有“祭品”“月神”一類聽不懂的。
腳步聲和人聲遠去,又是一陣膩人的香,李殊檀無法自控地吸了幾口,身上一陣陣地發軟,就像當時在崇仁坊的感覺。她顫著睫毛,竭力想保持清醒,神智卻越發模糊,胸前仿佛壓了重石,腳下卻拴著鐵鉛,扯著她往下墜。
她想發聲,用榨出的最後一絲力氣張開嘴唇,瞬間就有什麽東西從開啟的齒關溜進來,柔軟、微韌,帶著異樣的甜膩。那東西在她口中遊動,把甜膩的味道塗抹在她舌麵和齒間,隨著唾液讓她一同咽下去。與此同時唇上也有微妙的觸感,同樣柔軟,帶著微微的涼意,輕輕磨蹭,仿佛和她百般廝磨。
口鼻裏全是甜得發膩的香氣,李殊檀呼吸不暢,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麽都出不去,憋得她想起西市胡人變的戲法,薄薄一層膠皮,越吹越大、越吹越大,一直吹到……
……爆開。
腦內那隻膠皮球吹爆的瞬間,她猛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眼睛,眼型略顯狹長,眼尾微挑,是相當討巧的生相,眉毛一壓就顯得端莊,放鬆時卻能眨出三分曖昧。
現在那眼睛的主人就相當放鬆,最後在她唇上壓了一下,緩緩坐直,信手掀開耷拉在額前的兜帽:“能動嗎?”
“……不能。”李殊檀依言試了試,發現能動的還是隻有手指,口鼻裏那股讓人無力的香氣倒是聞不到了。她緩過來一點,盯著身邊那人漂亮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瞪大眼睛,滿臉的詫異遮都遮不住,看著還有點滑稽。
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人,聲音艱難地從舌尖出去,“你怎麽……”
“我來找你。現在都申時了,算你那貼身侍女是個聰明人,沒咋咋呼呼地去京兆府或是大明宮,知道要來大理寺找我。”
李殊檀還是說不出完整的話:“你剛才……”
“這地方熏著香,不見香爐,應當都是從那些孔洞裏來的。其實都是讓人渾身無力的毒物,”崔雲棲抬手示意,聲音有些含混,“我的舌尖血能解毒。”
麻煩當前,李殊檀顧不上和他扯明白之前的糾纏,也顧不上揪著他細問他的舌尖血到底怎麽回事,隻順著他的指點,僵硬地扭頭看了一圈。
果真是個石製的牢籠,看著像是地牢,上下都是石板。石板上每隔一段距離,鑽著約有拇指粗的洞,洞口噴吐出淡淡的煙氣,應該就是崔雲棲口中的毒物。這石牢打造得還行,隻是石柱和鬧著玩似的,柱與柱之間的縫隙寬得能讓個壯漢自由出入,外邊居然沒人守著,牢內也隻有李殊檀和崔雲棲兩人。
“這地方……”毒性沒解,李殊檀說話也很含混,“沒有守衛嗎?隻抓了我?”
“那毒沒那麽好解,連我這身衣裳的主人,都得嚼特製的草藥。”崔雲棲在袖中一摸,給李殊檀看了眼裹在紙包裏的藥材。
李殊檀才發現套在他身上的黑袍很不合身,過分寬大,下擺卻短了一截,露出圓領袍的袍角。她把視線從袍角扯回崔雲棲臉上:“你……你怎麽弄來的?”
崔雲棲微微一笑:“你猜?”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李殊檀不想猜,意識清醒了,身體卻跟不上,她焦慮地試圖動彈,“我還要多久才能動?”
“不清楚。各人都不同,看你的身子怎麽反應吧。”崔雲棲放過剛才那個話題,涼涼地說完,又想起什麽,“我的血隻能解一時的毒,就算你這會兒緩過來了,出去也走不長久。”
“你有別的辦法。”李殊檀看著他。
在她篤定的眼神裏,崔雲棲緩緩點頭,伸手勾在她領下,麵上依舊含著風輕雲淡的笑,指尖稍稍用力,一點點扯開她的領口。
作者有話要說:阿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忘記更新了,以及有一說一我覺得此處是本子劇情(緩緩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