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珠

  崔雲棲霎時覺得有點好笑。


  先不提當時以李殊檀那個手軟腳軟的狀況能做些什麽, 就算真是一時意亂情迷,做了什麽越矩的事,他也不覺得自己吃虧, 反倒要擔心她清醒過來後想不開。偏偏現在她一臉認真,拿“清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拿捏他, 眉眼間略帶自得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好像篤定他真會因此屈服。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殿下真想與我成婚?”


  李殊檀自然點頭, 試探著問:“郎君不願?”


  崔雲棲一時也說不出他到底是願還是不願,稍作遲疑:“那請殿下屏退旁人。”


  候在屋內的侍女都會看眼色,他一句話, 都不用李殊檀再抬手示意, 紛紛退出去,最後出去的那個還體貼地給半合上門。穿堂風過門經窗,晃的半卷的竹簾搖晃, 掛在窗口的風鈴叮當作響。


  “都退下去了。”李殊檀從門上收回視線, 期待地看著崔雲棲, “郎君如何?”


  崔雲棲再度閉了閉眼,給她最後一個機會:“容我再問一遍,殿下於叛軍之中,真的什麽都沒有遇見嗎?”


  李殊檀瞬間的反應就是當天梁貞蓮和他胡說了什麽, 心下一驚, 迅速反應過來, 賠笑:“這個問題之前不是問過嗎?沒有就是沒有,我問心無愧,若是你聽旁人說了什麽……那我也沒有辦法。”


  她輕咳一聲,稍稍挺直腰背,“總之, 我這個人就在這裏,信或不信,全憑郎君分辨吧。”


  崔雲棲不語,沉默地看著她。


  李殊檀直覺不妙,但她暫且摸不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隻好頂著崔雲棲探究的眼神,強行挺著肩背,做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樣子。


  良久,崔雲棲一聲輕歎,抬手勾在領下,指節微微屈起,緩緩用力,先勾出一根細細的線,再是下方的玉墜。


  是枚玉珠,打磨圓潤,玉質極佳,傳聞與當朝的傳國玉璽出自同一塊原石。


  李殊檀看看那枚浮刻著她小字的玉珠,再看看崔雲棲,詫異地睜大眼睛:“你……”


  在她的目光下,崔雲棲忽然露出個笑。這個笑和記憶中或是之前相處時都截然不同,仍是那張皎如明月的臉,微笑時的神態略略一變,眉眼間流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何止不溫柔典雅,簡直是妖嬈嫵媚風情萬種。


  李殊檀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少時看過的傳奇,裏邊說有種花隻開在月下,見月明則皎,見月缺則黯,如果見到罕見的紅月,就開出蠱惑人心的紅花。而現在,她就看見一朵血紅的花在眼前緩緩綻開。


  “殿下金尊玉貴事務繁多,不知還記不記得當時與我的約定,”崔雲棲自然不是花,他是妖嬈蝕骨的紅月,“不知今日可兌現諾言否?”


  “……鶴羽?!”李殊檀一個激靈,沒保持好平衡,整個人往後跌,幸好本就是席地而坐,隻是上半身摔出了墊子。她半撐起身,驚詫地看著隔著小幾的俊美郎君,“你怎麽、怎麽……”


  “是我。”崔雲棲點頭,開口時頗有些不知真假的憂愁,“原來殿下還記得,當日放榜,沒認出我,我還以為殿下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呢。”


  “我那時候是因為眼睛……”李殊檀腦中一片混沌,出於本能解釋,想想又覺得沒必要解釋,急著把問題拋出去,“不,不對,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重要嗎?”崔雲棲單手按在小幾上,“剛才,殿下不是還想與我商量婚事嗎?”


  “我……”見他有越過小幾的趨勢,李殊檀心裏猛地一緊。


  她對崔雲棲不設防,自然不會讓府兵守在待客的側廳外麵,外邊的宮人都不管用,喊人也來不及,她心慌意亂,竭力安撫他,“不對,你先坐下,我們……”


  崔雲棲才不管她,一攏圓領袍的下擺,迅捷地翻過小幾,衣擺掃過桌角,桌上的茶水點心卻一動不動,倒襯得他這一翻姿態優雅落拓風流。李殊檀驚得要逃,但她哪兒快得過他,還沒翻身,崔雲棲的手已經抓在了她腰上,單手把她按倒,另一隻手壓在她肩頭,含笑垂頭看她,長發蜿蜒委地,漫上來一股甜膩的香氣。


  李殊檀腦內還是一片混亂,沒能把眼前這個笑得撩人的郎君和記憶中最後守在榻前的人聯係起來,但這一番動作,她算是明白了,要麽是陰差陽錯,要麽就是這人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鶴羽也好,崔雲棲也好,不練十幾年的武怎麽會有這個翻桌抓人的本事,哪裏是什麽柔弱無力的一介書生,說不定都能和她阿兄對打三千場。


  保命要緊,她慫了,強行定下心神,有意無意地暗示他:“郎君何故如此?還在公主府上,鬧出什麽動靜,我沒麵子,郎君臉上也不好看吧?”


  “殿下不妨想想,剛才與我商量婚事,殿下提的是什麽?”崔雲棲絲毫不慌,按在李殊檀肩上的手緩緩上移,撫過裸在外邊的頸部,再到臉頰,帶起一串讓她顫栗的細碎火花,“如今四下無人,”


  在李殊檀混合著驚恐和詫異的眼神裏,他微笑著低頭,抵在她耳側,低聲說,“就算讓殿下失了清白,殿下又能如何?”


  李殊檀渾身僵硬,隻剩下睫毛飛速顫抖,幾乎要嚇出眼淚。


  她在天德軍裏摸爬滾打十幾年,不是沒遇上過路遇突厥人的險境,在叛軍中那兩個軍痞對她也不是沒淫.邪的心思,但她總有各種各樣的法子脫身,從沒讓一個男人這麽近身過。而現在被崔雲棲按在席上,從肩到腰都在他手裏,底下的腿也被他格住,李殊檀真切地感覺到了她和崔雲棲之間的差距,若是崔雲棲有意,他可以輕鬆成事,甚至還能騰出手捂她的嘴,讓她連一個喊人的音都發不出來。


  她慌到了極致,嗓音發顫,一麵想叫他,一麵又想安撫,從腦子到喉口全是一團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出口的是什麽:“時息……”


  一個詞入耳,崔雲棲霎時肩膀一僵,像是突然沒了興致,迅速起身,順手把領下的玉墜解下來丟到李殊檀身前,旋即匆匆離開,隻留給她一個挺拔的背影。


  但這個背影李殊檀也沒心思欣賞了,她僵硬地躺在席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爬起來,攏好剛才鬧那一通時鬆開的衣襟和絞亂的披帛。她屈起雙腿,臉頰貼在膝頭,緩緩蜷縮起來。


  垂珠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家明豔照人的長公主蜷縮在桌邊,襦裙上全是褶皺,披帛亂七八糟地卷在臂彎,長發散亂,花釵摔了一地,發間一支步搖搖搖欲墜。


  “……殿下!”垂珠一眼就知道有問題,迅速朝外厲喝一聲讓人別進來,再匆匆跑到李殊檀身邊,迅速跪下查看,“殿下怎麽了?崔郎君他……殿下、殿下沒受什麽委屈吧?”


  “沒……我沒事。”李殊檀才回過神,茫然地看了垂珠一眼,胡亂地在地上摸,想要拈一支花釵,指尖卻不停發顫,怎麽摸都抓不起來。


  “殿下……”垂珠眼淚都要出來了,匆忙地撿起花釵,“殿下到底怎麽了?”


  “……我沒事。”李殊檀再次搖頭,又說,“請醫師來。”


  **

  李殊檀病了一場。


  病因不明,或許是心情鬱結,或許是驚懼過度,總之她在榻上直躺到五月初,期間不知喝了多少苦藥,迷迷蒙蒙地做夢,還能夢見崔雲棲。


  有時是曲江宴上初見,她懷著幾乎要落淚的驚喜和滿腔忐忑上前和他搭話,有時則是早已虛無縹緲的記憶,她病在榻上,崔雲棲靠著窗閑閑翻書。這些場景本無交集,但在迷夢中,最後都會回到那個門窗半合的地方,涼涼的穿堂風裏,崔雲棲把她按在地上,勾著她的發絲,曖昧至極地威脅她。更可怕的是她醒來時總是渾身發顫,但並不害怕,也不因此厭惡崔雲棲。


  “……真是犯賤。”李殊檀一聲歎息,不輕不重地往自己臉上抽了一下。


  “殿下!”垂珠沒聽見她那句話,隻見她莫名其妙地抽自己,嚇得固定花釵的手都抖了,“您……您不舒服嗎?”


  “沒。”李殊檀搖頭,從垂珠手裏取了花釵,隨手別在發間,“我出去一趟。去崇仁坊。”


  她是想散散心,故而沒讓垂珠跟著,獨自上了馬車,到坊門又獨自下車,沒入人群之中。一身素淡的緞麵襦裙,發上隻有花釵,看來看去還不如外出冶遊的貴女顯眼,李殊檀以為自己不會被認出來,沒想到走到坊中人最多的地方,斜刺裏突然竄出個人攔住她。


  那人還一臉焦急,手半伸不伸的,顯然是想抓她又不敢:“殿……娘子!”


  “怎麽了?”李殊檀上下看看顧鴻,“我記得之前因我阿兄的令,你們在長安城裏多留一段時間,但是這幾日,不是你們回去的時間嗎?”


  “是,已整裝,就要回去了。”顧鴻立即點頭,想了想,遲疑著問,“娘子可還記得,當日在下不慎縱馬,與娘子同行的那位郎君?”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遲到了,今天在基三裝修,裝到我暈3D超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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