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解決

  李齊慎向來說到做到, 既然說是最後一麵,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因而次日李殊檀特意起了個早,沒讓垂珠幫忙, 親自挑挑撿撿,最後挑出一對對稱的白玉花釵, 一身梨花白的襦裙,清淡得仿佛縞素。


  經了一夜的擔驚受怕, 梁貞蓮也很寡淡,身上的襦裙揉得亂七八糟,乍見有人進來, 立即抬起一張洗去妝容的臉, 眼下一圈青黑,唇色泛白,嘴角隱約還有爆起的碎皮, 憔悴得有幾分可憐。


  “……伽羅!”她看清進來的人是誰, 慌忙從地上起來, 跌跌撞撞地過去,“你可知怎麽回事?陛下為什麽下令關我?我……我隻是……”


  李殊檀沒等她編完理由,屏退宮人,輕輕地說:“我阿兄說, 這是你我之間的最後一麵。”


  一句話, 猶如晴天霹靂, 霹得梁貞蓮腿一軟,整個人栽在地上。她慌了一瞬,迅速冷靜下來,胡亂地去抓李殊檀的裙角,仰頭看她:“為什麽?我做了什麽惹他發怒的事情嗎?我……伽羅, 你要救我,救我……”


  “我救不了你。我阿兄從不改口的。至於你說的情誼,”李殊檀低頭,對上梁貞蓮的視線,一字一頓,“在你對著我阿兄說我投敵,對著長安城裏的人說我滾在叛軍之中那一刻開始,早就沒了。”


  “你……”


  “我念著舅父舅母,三番五次提醒你不要做這種蠢事,你卻不聽,非要我死路上走。我不是聖人,也不是佛陀,既然你鐵了心走死路,我就推你一把。”


  “你……”梁貞蓮就知道不妙,再求她也沒用,嗓音猛地拔高拔尖,“那你現在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反正撕破臉了,周遭也沒人,李殊檀坦然一笑:“是啊。”


  “……你害我!”梁貞蓮忽然懂了,“是你害我!你害我!”


  她厲聲叫起來,借著那股直衝上來的怒氣,一向多病而孱弱的身體居然也能榨出力氣。梁貞蓮單手抓住李殊檀的肩,另一隻手狠狠撓向她的臉,留長的指甲尖利,至少能抓出血痕。


  李殊檀哪兒會給她這個機會,反手猛推在她肩上,這一下重而狠,直接把她推得摔在地上,半晌都沒爬起來。


  “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尋死路。”李殊檀冷冷地說,“若不是你在長安城裏散播謠言,我不會寫信給我阿兄,讓他禁你的足。”


  梁貞蓮這才明白那會兒突然的禁足令是怎麽回事,當即想跳起來再和李殊檀打一架,奈何身子孱弱,又讓李殊檀狠狠摜到地上,她渾身僵痛,呼吸都有點不暢,隻能憤恨地瞪著李殊檀,眼中的恨意濃得要滴出來。


  李殊檀被那股明顯的恨意紮了一下,臨到口的話沒能說出來。她本想問梁貞蓮為什麽這麽恨她,現在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


  嫉妒、厭惡、仇恨……什麽原因都好,什麽原因都可以,她已經不在乎了。


  “至於現在,若不是你送進長生殿的點心,也不至於如此。”所以李殊檀隻是歎了一聲,垂眼看著躺在地上的梁貞蓮,繼續說,“我進殿,恰巧遇見我嫂嫂,我就哄她吃了。我說過的,這世上能讓我阿兄不管不顧的,唯有我嫂嫂一人。”


  梁貞蓮萬萬沒想到竟是如此,大驚:“……不可能!那上邊的藥隻有遇香,遇這帕子上的香……”


  李殊檀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阿兄身上也熏香?”


  梁貞蓮滿臉驚詫,突然想通了其中關節,想通了自己錯在哪一步。她露出個淒慘的笑,頹然地躺在地上,看李殊檀時的眼神都散了幾分。


  這模樣有些可憐,該說的也都說了,到如今,李殊檀對梁貞蓮自然毫無感情,但也不想親眼看著她死。她背過身,抬腿往外走。


  梁貞蓮卻猛地坐起來:“你明知那點心裏有東西,還哄謝忘之吃,你以為你是什麽好人嗎?!”


  李殊檀腳步一頓。


  梁貞蓮以為這法子奏效,她自知必死無疑,但最後的話能刺傷李殊檀,她也心滿意足。她忍住肩背上的疼痛,啞著嗓子嘶吼:“你和我有什麽區別,不都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隻是你運氣好些罷了!運氣好在生在李家,遇見的堂兄還坐上皇位!”


  “我們當然有區別。我因他人害我,回頭再去害他人,”然而李殊檀不為所動,轉頭看她時神色平靜,薄紅的嘴唇吐出最後一句話,“可你是主動害人啊。”


  她把頭轉回去,兀自往前走了幾步,打開剛才宮人退出去時合上的殿門。


  殿門大開,日光照進殿內,一直照到李殊檀身後,照得她沐浴在日光之中,像是泥胎金塑的佛陀像,又像是受火灼苦的惡鬼。


  “——李殊檀!”梁貞蓮被光刺得不得不抬手擋光,她用盡最後的力氣,“你以為你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嗎?我告訴你,你得不到,你得不到!哈,你今天能借你堂兄的勢,明天他就能殺了你,殺了你最想要的東西……”


  她忽然笑起來,先是咯咯的笑,再變成放聲大笑,笑得渾身發顫,平常總是細細打理的頭發都散亂下來,如同在街頭亂跑的瘋女。但梁貞蓮毫不在意,她隻是癲狂地大笑,看著背對著她的李殊檀,笑得眼淚都流下來。


  李殊檀懶得理她,跨出殿門,給候在門外的宮人拋了個眼神。


  宮人會意,齊齊朝她屈膝行禮,再依次進殿。


  先進去的是打頭的女官,一張頗肅穆的容長臉,看著就不怎麽好說話,再是端著托盤的侍女,最後則是兩個粗壯高大的宮人。


  女官示意那端著托盤的侍女上前,對著梁貞蓮說:“娘子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梁貞蓮剛從那陣癲狂的大笑中回神,眼睫上猶帶水珠,氣都沒喘勻,隻看了女官一眼。


  “娘子,您若是自己動手,陛下仁厚,還能給您葬儀,對外說是您暴病。”女官以為她是不願意,淡淡地說,“若是我們動手……”


  她飽含深意地留白,那兩個高大的宮人自覺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的梁貞蓮,兩人的陰影就把她攏在裏邊。


  “讓開。”當時在她麵前怎麽做小伏低,如今就怎麽威逼,梁貞蓮譏誚地一笑,伸手從托盤裏抓了藥瓶,打開瓶口,仰頭一飲而盡。


  任務完成,女官長出一口氣,退到一邊,等著藥效發作。


  自太醫署來的藥自然極好,服下去還不到一盞茶,梁貞蓮就覺得腹中絞痛,反上來的卻是濃重的腥氣。她痛得橫倒在地上,一張口,果然吐出來大口大口濃腥的血。


  “告訴陛下,他想知道的東西……”她突然想到什麽,懷著最後一點不甘,竭盡全力,抓住來探看的女官衣角,掙紮著說,“……在、在崇仁坊的北角。”


  **

  四月二十七,梁貞蓮出殯,對外稱是暴病而亡,哀榮自然是沒有,但也沒太苛待,落葬的規格不豐不薄,如她原本與寧王的關係。死訊傳信至豐州,天德軍並無太大反應,隻有已任豐州節度使的高昌一聲歎息,旋即將信箋燒毀在燭火裏。


  至此,李殊檀記憶中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麵上也都還看得過去。知道她過往的人死在山上,皆成黃土白骨,太平世則有李齊慎,不勞她費心,唯一剩下的一點掛念,就是夢裏披著月色的梅枝。


  她曾陰差陽錯地錯過一回,那這一次,不論付出什麽代價,她都要把那株梅樹搬回院中。


  李殊檀先進了一趟宮,有意無意地提了提賜婚的事,沒聽見反對的意見,她就放心大膽地讓府內做些準備,免得賜婚的旨意真下來,到時候手忙腳亂。


  儀式有了底,缺的就是那個人,李殊檀不敢逼得太緊,先前以身犯險服藥的事情也還沒翻篇,因而她坐在崔雲棲對麵難免有些坐立不安。


  她尷尬半天,隻能先喝口茶定定神:“先前我入宮那天……”


  她實在太尷尬,話說半句就斷了,崔雲棲倒是心領神會,神色如常:“殿下無需在意,巧合而已。我就當未……”


  “……可我在意!”李殊檀急了,脫口而出。


  崔雲棲的話斷在中途,略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我……我在意的。”李殊檀讓那一眼看得有點慫,輕咳一聲,“當日其實……唔,其實是宮闈私鬥,我不好多說。總之我是誤食了不該吃的東西,才冒犯郎君。不過,容我說得過分些,當時在曲江宴上,我對郎君一見鍾情,相處這麽久,我想郎君也不討厭我。那,既然我一時出錯,做出這樣的事,害得郎君多少失了清白,”


  一開始還慫得磕磕巴巴,後邊則越說越順暢,尤其是抓住了清白這個點,李殊檀簡直是勢在必得。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覺得笑出來不太好,再咳一聲,認真地看著崔雲棲,“若是郎君覺得我這個人還能看過眼,不如,與我成婚?”


  作者有話要說:鶴羽:嗬嗬


  累了,容我拖一拖更新時間。盡可能日更,如果哪天沒更……那肯定是因為我事情太多來不及寫了(安詳地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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