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想過。”碧澤說。
而鬆霖無動於衷,像是不相信,或是不在意。
碧澤不得不承認,人心比他所了解的遠遠要複雜,難測得多。有太多他難以理解的成分,像他不能理解一朵雲的變幻,或者一場雨的突然降落。
“鬆霖,小澤……”碧澤直直看著他,“你沒告訴過我。”
鬆霖眉眼冷漠依舊:“告訴你又如何,你做得到心無芥蒂嗎?你能照做無誤嗎?”
碧澤怔了怔,盯著他道:“你也並不相信我。”
“那是因為你未曾想過要取信於我啊!”鬆霖眼尾泛著紅,像在忍住怒氣或者眼淚。
在碧澤說話之前,鬆霖低頭勉強笑了下,又很快抬頭道:“好了……好了。我不想惹你生氣的,明天我陪你出門好不好?”
鬆霖怕被打斷似的,緊接著說:“晚上有燉牛肉,我記得你很喜歡的對不對?”
碧澤隻是看著他,鬆霖覺得自己像被看穿,狼狽至極,倉皇又可笑,卻還在強撐一點體麵:“我去廚房看一看,應該快好了。”
他說著後退兩步,轉身急促地走開,後背挺得很直,很驕傲又很倔強的模樣。碧澤站在原地,既沒叫住他,也沒追上去。
隻剩了段將盡的霞光在兩人間,越拉越長,最後都消散在暮色裏。
新出鍋的燉牛肉熱騰騰的,兀自在桌上散發香氣。
鬆霖站在飯廳門口,隻是叫管家去請碧澤用飯。過一會兒管家回來:“大人,那位好像醉倒在廊下,叫不應。”
“知道了……我去看看,你退下吧,也叫旁的人不許來擾。”
碧澤醉了酒是很容易現原形的,鬆霖沿著外廊走,依舊在紫藤花架旁的走廊找到碧澤。鬆霖遠遠地看見他,便停了腳步。站了片刻,才又接著走近。
碧澤趴在欄杆上,閉著眼,一截蛇尾從衣袍下露出來,身旁散落著幾個酒壺,先前還沒有。
該是真的醉了。
鬆霖也坐在了欄杆上,偏頭看碧澤側臉。夏夜有繁星銀河,紫藤花香氣浮在空氣中,屋裏燃著燈燭,明黃的燈光透出來,映在碧澤半邊臉頰。
手指伸出,鬆霖想碰一碰碧澤鼻梁上的光,半道又縮回。許久,自嘲地笑了笑,他好像從沒這樣膽怯又心虛。
他在怕什麽呢,碧澤現在就在他旁邊,跑不了的。鬆霖想,沒什麽可怕的了現在,他全都知道了。於是鬆霖半跪在碧澤身邊,輕柔而堅決地親上碧澤鼻梁上一段燭光星光。
閉著的雙眼睜開,碧澤猛地翻身把鬆霖按在地上,像個衝動失去理智的醉鬼,激烈粗魯地啃咬。
鬆霖溫順地承受,熱烈地回應,耳邊充斥呼吸聲和水聲。
木地板是涼的,夏夜也是涼的,而碧澤也是涼的,隻有鬆霖暖熱,這樣暖熱的鬆霖緊緊地抱住碧澤的腰身,讓兩人身體緊貼,熱度傳遞。
鬆霖有意要引誘碧澤,假如一夜放浪能讓今日的爭執與矛盾翻篇,鬆霖想用情欲消弭爭端,粉飾太平自欺欺人好過赤裸裸地麵對現實。
而碧澤按住他的手,嘴唇分開,情欲中止。鬆霖用腿蹭他的腰,抬頭追著碧澤下巴,卻被避開。鬆霖渾身熱度下一刻都被碧澤言語澆滅,他說:“你很怕比我早死嗎?”
鬆霖喘著氣,偏過頭不與他對視,孤注一擲似的:“是啊!我怕我幾十年後死了,你還要活幾百上千年,能遇見無數個鬆霖、少澤!我日日都怕,又怕又恨。”故而要困著他,一刻不想放過,一刻不想錯過。
碧澤伸手掐著鬆霖下巴,強迫他轉回頭。兩人對視,碧澤一雙眼睛在夜裏綠得幽暗,深沉濃鬱。
“我知道了。”碧澤俯視著鬆霖,聲音是飲酒後特有的微微沙啞。他盯了鬆霖好一會兒,說:“乖崽崽,我來告訴你怎麽長生。”
世間偶有食妖心者長壽數百年,於是世人以為食妖心可延壽,狩獵殘殺妖怪者不計其數,卻鮮有成功者,皆暴亡矣。那是因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強奪妖精心髒吞食,人類隻會暴斃。”
鬆霖倏然睜大眼,不等他反應,碧澤平鋪直敘,緊接著道:
“妖精能將壽命分享與人類,惟有心甘情願給出心髒,締結同壽契約。”
“同生共壽,一亡俱亡。”
碧澤帶著酒氣落吻在他唇角,眉眼鋒利如刀,既美且危險,無情極了,又深情極了。
他說:“來吃我的心吧,乖崽崽,我情願給你。”
這話什麽意思?鬆霖覺得不能理解。眼淚兀自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滑出,心髒像是壞了一樣亂跳,鬆霖咬了咬牙,還是沒止住淚:“你醉了……碧澤!你醉了!”
“沒醉。”碧澤露出笑,盛滿了星河燭火,自顧自埋在他頸窩笑了好一會,忽然喃喃自語:“我選擇了,更好的路。”
少了心髒,妖精修行境界與壽命都不能再進任何一步,此生無緣修行圓滿。是拿所有的未來換取人類追求的“長生”,這麽蠢的事,隻有心軟極了,傻極了的妖怪才做,譬如羊妖、花精,從來蛇族嗤之以鼻。
但是、但是,這是碧澤認為最好的路了。
鬆霖一句話也沒說,碧澤埋在他頸側,隻感覺到燙的眼淚從鬆霖眼角不停地滾落,沾濕了他側臉,叫碧澤錯覺,像是自己流了這樣多,這樣滾燙的淚。
好困。
流浪了一整天。
在花壇裏將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