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霖收集了許多關於妖怪,關於法術,關於長生的書籍,一並放在書房的暗室裏。
他不想讓碧澤知道,他變得如此貪婪不滿,甚至於開始想要與他同等的漫長生命。
而方士告訴他,世上沒有長生術。所謂靈丹妙藥,至多不過延壽幾十年。
那不夠。鬆霖想。
方士說,妖精是天生地養的天材地寶。有一法:
食妖心,輔以妖血下咽。
妖被食心,並不立即死去。曾聞有用此法,壽四百歲。
更多的是暴亡。
碧澤與丹雲俱是妖精,這世間亦有別的妖精藏匿各處。鬆霖暗地裏重金捕妖。
何妨賭一把呢。若真能求得幾百年的壽命。
妖雖難尋,有個一兩年也該夠了。到時宰相也應已經被推翻,身首異處。
身為當朝重臣,鬆霖與諸位新派官員一起謀劃了數月,意圖推翻當今宰相,讓朝堂煥發生機。
鬆霖其實存了私心,他想要宰相死,他想要更多的權力。
晚飯鬆霖常常會親自下廚,揮退仆役與庖廚。有一日,一位年輕廚娘落了重要東西急急回來找,不慎正撞在碧澤身上。碧澤沒甚反應,伸手扶了她一把。
鬆霖當時任由廚娘慢慢找東西。而用過飯,避開碧澤,吩咐管家結了那廚娘月錢,解雇了去。
他就是這樣狹隘,又不願碧澤知道。
他心裏藏著點不高興,直到晚上沐浴過仍隱隱地不快,在書房裏臨帖。
一卷《穠芳詩貼》臨了小半,碧澤走進書房,挨在他旁邊:“已經很晚了。”
“嗯……馬上,再一會兒。”
鬆霖寫得認真,碧澤看了一會兒,往桌子上放了個小木雕。鬆霖注意到,擱了筆,看出來是條盤起來的蛇。
木頭小人做得有多仔細,這條蛇就有多粗糙,鱗片都沒刻幾片,也就勉強能看出來是條蛇。鬆拿著看了一會兒,笑道:“看起來呆呆的。”碧澤“哦”一聲,並不在意,又問:“還寫嗎?”
“不了,跟你睡覺去。”鬆霖笑著把木頭蛇握在手裏。
回來臥房,鬆霖把木頭蛇和木頭小人兒放在一處,看了一會,覺得可愛極了。
碧澤覺得鬆霖有點像小鳥,輕輕地在他嘴上啄了許多口。
進了盛夏,庭院中樹木葳蕤,枝繁葉茂。
鬆霖這日晚歸,太陽垂掛在天際尚未落下,月亮已經現出輪廓。
對付宰相一派,頗有成果,勝利在望。鬆霖心裏開心,很想親一親碧澤。
穿過庭院時,管家上前迎他,鬆霖像往常一樣問道:“今日如何?”
按往日規矩,管家這時會將碧澤今日做了什麽一一道來。然而今日管家卻遲遲沉默,直到鬆霖偏頭看他。
管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今日那位想出門……小的一人勸不住,便叫來了仆役阻攔。”
“那位在門口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傷了七八人,那位也不慎傷了手。”
管家遲遲沒聽到回應,跪在地上也不敢抬頭。又片刻,聽得鬆霖問,聲音不辨喜怒:“他現在在哪兒?”
“正在廊下飲酒呢。”
有一段走廊廊外正對著一層茂密的紫藤花,這時節開得正好,繁茂的紫色花朵垂落,真正宛如一道垂簾,風吹時,淺淡香氣浮動,花瓣也柔軟地飄落在地上。碧澤近來偏愛呆在這廊下,小憩或是吃些糕點,飲些果酒。
今日也在這裏,坐在欄杆上,赤著足,一腳踩在欄杆上,一腳垂在廊外,手裏拿著個小酒壺。聽到鬆霖腳步聲,也沒反應,更不看他,抬手又飲口酒。
“碧澤……”
碧澤手裏的酒瓶摔碎在他腳下,剩餘的酒液濺濕了靴子,在地上蔓延開。鬆霖頓了一下,踩在碎瓷片上走了過去,柔聲道:
“不要生氣……”
“我今日才發覺,就下麵竟埋著這法陣。”
碧澤冷聲打斷,終於看向鬆霖,綠眼睛像燃燒的翡翠。他若真想出去,再來幾十個人也攔不住他,真正攔住他的是罩在宅子四周的結界,惹怒他的也正是此。
“別氣了,你若想去哪裏,等我試了了,我陪你去。”鬆霖維持著麵上的笑意,慢慢走近碧澤。
鬆霖站定在碧澤身邊,很慢地傾身扶住他肩膀,踮腳親上去,嘴唇剛剛觸碰就被掐住脖子推開。
“你囚我。”碧澤隔空取物,從半空中憑空抓住一本書,砸到鬆霖身上。然後是一把穿骨釘被丟在鬆林腳下,一樣又一樣陸陸續續被砸向鬆霖。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書房有個暗室,”
碧澤翻下欄杆,站在鬆林麵前,低頭逼視,“藏著這麽多法器。”
“你都要用來對付我嗎?”
“鬆霖……這就是你說的愛?”
叫他收回毒牙,學著愛人的,和背著他設法陣,藏匿凶器的,是同一個人。
鬆霖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兩人對視,劍拔弩張。
連彼此的呼吸聲都可聞。
在幾次呼吸之後,鬆霖倏然出聲,咬牙切齒:“是啊!
“碧澤,你可知、一年前你咬了我,又拋開我。我日日心如火焚,痛心斷腸;夜夜如墜冰窟,不能安眠。哪怕你現在就在我身邊,我也無時無刻不煎熬。
鬆霖上前抓著碧澤衣領恨恨道:“你生來是蛇妖,無心無情,什麽時候厭倦了所謂的學習情愛,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碧澤,你說我怎麽安心?我恨不能把你鎖起來,敲斷你毒牙,折斷你蛇尾!你若不屈服,我還可以挖你蛇丹,教你變作普通蛇類。”
鬆霖咬著牙,哪怕……哪怕你恨我呢。
碧澤定定地看著他,皺起的眉慢慢鬆開,憤怒消散後,竟流露出了堪稱悲傷的神情,他困惑地說:
“我以為我做得很好,為什麽呢?為什麽到頭來我還是不懂。”
鬆霖放開他衣領,偏頭嗤笑一聲:“你當然不懂。你隻知道我困你,隻知道我藏了這許多東西。”
鬆霖彎腰撿起一卷竹簡,嘲笑似的:“你沒看過吧?”
碧澤不作聲,鬆霖自顧自地說:“這每一卷,每一本,都跟長生有關。”
“有人告訴我,食妖心或可延壽數百年,我藏這些東西,是準備著吃上一顆,運氣好萬一成了呢。如果找不到妖精……我也想過吃你的。”
鬆霖看起來冷靜得近乎偏執,他說:
“我困你,是怕你走,也怕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你消耗著我,享用著我,卻從來沒問過我在怕些什麽。”
鬆霖倏地笑了下:“碧澤啊……你從來沒想過吧?我死的那一天,短短幾十年的壽命,豈非如曇花一現。”
昨天不小心吃了別人種的花,被攆著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