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公府的幹事遲遲不見鬆霖來應卯,差了小吏去他府上尋。
鬆霖沒有住在官府分配的宅子,住在他從前的舊居。小吏還沒敲門,先看見地上一道細細的血痕,吃了一驚,唯恐大人出事,不等人應,便推門而入。
門本來就沒關,小吏喊了兩聲沒人應,在院角一棵茂密的桃樹下看見昏迷的佘大人。
佘大人脖子上有兩個血窟窿,不知是什麽咬的,血全幹在了青色衣服上,黑得像墨。
小吏忙把佘大人抬到床上,又請了大夫。
大夫來的時候佘大人已經醒了,靠在床頭,怔怔地望著房門外。小吏也去看,看見一把帶血的匕首。
小吏駭然,作揖道:
“大人,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有竊賊闖入?”
佘大人像沒聽見一樣,麵色慘淡蒼白,血跡幹在臉上,嘴唇也白,隻眉睫黑沉沉的,脆弱極了。
老大夫放下醫箱,一邊打開一邊觀察:
“恐怕大人受了驚,還沒緩過來。”
小吏看一會兒,佘大人仍是望著那把匕首,不眨眼,連眼珠也不動一動。小吏猶豫一會兒,決定先回公府回話,官吏遇刺可不是小事。
——
大夫把過脈,探了體溫,有些發燒。又細細查看了頸上的傷口,一時難以判斷是什麽野獸所傷。
“大人,恕小老兒冒犯,要解您衣衫細細查看。”
大夫看佘大人一副失魂模樣,擅自伸手解他腰帶。大夫的手忽然被攥住,
“不必,身上無傷。”
大夫有些猶豫:“大人……”
佘大人聲音不大,語氣卻堅決:
“不必。”
他身上沒傷,隻有未散的歡愛痕跡,和大蛇勒出來的淤青,一條一條,無法解釋。
大夫放棄,預備為佘大人清理頸上傷口,這時才發現:
“大人府上怎麽沒有仆役?”像平頭百姓,不像官家人。
家裏養蛇妖,怎麽能有住家的仆人。佘大人垂著眼:“晚些會來。”
原來是不住家。大夫點點頭,提筆開了張退燒安神和補血的方子,將頸上傷口換藥等注意事項一並寫下,交予佘大人,又囑咐他靜養幾天。
——
官府中人及同僚下午紛紛來探視,鬆霖昏睡著,憋了一肚子噓寒問暖結果沒能說上話。
最後鬆霖遇刺以被蛇咬了不了了之。幾年前那間屋子本來傳言盤著條大蛇,佘大人入住後什麽事也沒有,也沒看到什麽蛇。大家倒都忘了這事,現在眾人心下又悄悄議論,說不好那個傳言是真的,就是那條蛇咬的。卻也沒證據,單純猜測罷了。
小吏想著那把帶血的匕首有些奇怪,還是沒說出口。
——
丹雲聽聞碧澤回他洞府,還帶著傷,大感興趣。碧澤剛在洞府裏盤好,丹雲後腳就來了,看見他傷尾,明晃晃地笑著:
“啊呀,真是難得,居然這麽狼狽。”
碧澤睨她一眼,合上眼繼續假寐。不過無需解釋,丹雲也看得出來發生什麽,立秋陽氣盛,妖物受傷不容易好。碧澤選這一天是要陽氣壓著妖丹,化獸的人類好受些,卻自討苦吃。
“嘖嘖嘖,”丹雲繞著他轉,百年難得一遇,自然要好好抓住機會奚落他,“我就說啊,人類不會願意的。”
碧澤不理會她的奚落,忽然睜開眼,問:
“丹雲,為什麽我們化妖後都要變作人?”
這問題他們很早以前就互相問過,丹雲重複了一遍當年的答案:
“據說人類體內流淌著神明的血,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是。我以前不懂。”
“現在懂了?”
“人類真是神奇,他們有那麽多奇妙的造物。我在人間數年見過的,吃過的,比我數百年來還多。
“丹雲,你學會了嗎?”碧澤動了下尾巴,並不等回答,“我學不會。他們的語言,我學了那麽久,還是有總聽不懂的。還有那麽多有名字的情感,我都未曾體驗過,學不會,理解不了。”
“丹雲,”碧澤看她,“我們徒有其形。”
“碧澤……”丹雲沉默一會兒,道,“我說過吧,和人類一起生活,真的很危險啊。
“這世間生來不公平。他們人類天生就懂的,我們無論怎麽也理解不了,活了幾百年,也不過是他們口中的野獸、異類。”
丹雲話音一轉:“所以你失敗了?”
他失敗了。本能夠從容地把那個人類困住,強迫他吃下蛇丹。但碧澤最後落荒而逃,敗於下風。
他做不到讓他自願吃下,又不知緣由地、做不到強迫他吃下。那一刻他就徹底落敗。
他在這個人類麵前獸性畢露,甚至企圖獵殺他——所以他被這個人類拒絕、拋棄了。
“……熱鬧看夠了就滾。”碧澤傷口疼著,閉上眼就不再搭理她。
丹雲自感無趣,轉一圈便走了。剛走兩步,又回頭說:“別步她後塵。”
他們心裏都清楚,那個“她”指的是為人類發瘋的蛇妖,被他們一同獵殺分食的,他們的母親。
蛇族不在意血緣關係,她不過是幾百年前生了一窩蛋,孵出碧澤和丹雲。而她幾百年後愛上一個人,曾歡喜又堂堂正正地介紹給他們。碧澤和丹雲關於人間食物語言的知識,都是那個人類教的。他們見過她和那個人類幸福生活的模樣,曾都以為人類感情是這樣好,曾都憧憬向往著人間。
直到她瘋瘋癲癲百來年,犯下諸多惡行,不再為蛇族所容。
“他說過愛我。”她死前這樣說。
碧澤厭惡言而無信之人。
然而……他依舊做不到,連殺他也做不到。
碧澤睜開眼,洞府裏空蕩蕩。
怎麽不空曠,本來放著書的地方是空的,放著另一個人衣物的地方,本來該是兩個人一起睡的床,兩個人一起坐的桌椅,容納兩個人一起洗澡的木桶……都隻剩了一個人,怎麽能不空?
無人居住幾年的洞府落滿了灰,角落裏結了蜘蛛網,長了小草。下雨受潮也無人管,被子床褥都散發一股黴味,青苔也肆無忌憚的侵占。
跟人類居住真是危險,讓你熱鬧,又讓你更加寂寞。
一條蛇住,不用什麽東西,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夠了。但是養個人類,要很多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要時時看顧,耐心嗬護,足夠溫柔。才能讓那種會輕易被一片鱗片割傷的生物健康的長大。
而當初會抱著他求他不要丟下自己人類幼崽,已經長得足夠大,足夠獨立,能和他交媾,也能拋棄曾經的撫養者。
曾經的小老虎也早就長大,牙尖爪利,能和母虎爭搶領地,互相撕咬。
碧澤覺得尾巴好疼。
其實鵝鵝背著你們寫了別的文……
嘎嘎嘎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