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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驚聞太後逝世,蓮君傷心欲絕,追隨而去。”我閉著眼睛支著頭,疲憊地對沈鶴吩咐道,“追封嘉顏鳳君,隨葬皇陵。”


  一隻溫暖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陛下節哀,臣會妥當安排的。”


  “蓮君時常與你不對付,如今朕又追封他為鳳君,你心裏可有怨?”我問鳳君。


  他身上沒有了以往的鋒芒,麵色平靜道:“和死人有什麽好爭的。”


  手指按了按發脹的眼角,餘光中映著花瓶裏的幾支臘梅?鳳君順著我的目光看到靜靜散發幽香的花枝,感歎道:“蓮君一去,再也沒有人能養出那樣美麗奇特的花草了。”


  想到蓮君宮中百芳爭豔的奇觀,我對鳳君說:“你不會想知道它們的用途的。”


  鳳君沉默。


  我低聲道:“倚蓮殿,還是封了吧。”


  太後喪事剛過,又逢蓮君離世,我悲傷過度,幾日沒有上朝。王氏連失兩人,在後宮中徹底沒了倚仗,王佘便將目光聚集在了前朝之中。他在京中奔走多日,尋找袁嘯的把柄。


  我一上朝,王佘和袁嘯便在朝堂上爭吵起來。王佘找來一個在宮中呆了多年的老太監作證,稱親眼看見袁嘯在太後崩前一夜從長樂宮中走出來,袁嘯一口咬定太監作偽證。兩派人馬爭吵不休,最後齊齊看向我。


  我隻得假惺惺地說:“謀害皇族罪名不小,二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實在讓朕難以抉擇。不如就由謝卿代替朕徹查此事。”


  話語剛落,原本一臉事不關己的老頭麵色一黑,額頭青筋跳動。


  謝漣想要黃雀在後,我偏不讓。


  我盡量懇切地對我的朝臣說:“朕不願冤枉任何一位忠臣,也不會讓太後死不瞑目。謝卿,茲事體大,你要鄭重行事。”


  謝漣不情不願的應下,末尾的秦淺,遠遠地對我眨了一隻眼,穩重中有著一點狡黠,我摸摸下巴,留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下了朝。


  “陛下好計謀!”秦淺尋了一個機會悄悄見我,一見麵便眉開眼笑道。


  我給他賜坐,他一步上前坐在我的腳邊,親密地挨著我的腿,我踢踢他讓他起身。


  他的臉頰枕著我的膝頭道:“近日臣聽到傳言,稱臣是陛下跟前的佞幸,以色事人,方有今日地位。”


  “你不是嗎?”我從沈鶴手中端過茶,捏捏他無暇的後頸。


  “臣是啊,所以臣並未反駁。隻是錢三對此義憤填膺,常常與臣爭吵。”秦淺抬起頭,眼眸媚意橫生,還要聳聳鼻子裝作委屈,“臣與錢三相識多年,臣出頭後也沒有忘記拉他一把,他卻在平步青雲後反咬臣一口,還派人盯著臣。”


  我看看門外,漆黑中好像有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我。


  我將他拉起,他順勢跨坐在我身上,一邊吻我一邊在耳邊輕聲說:“所以今日,臣要坐實媚主的罪名了。”


  纏綿之時,秦淺輕聲問:“錢三背叛了我們,投靠了袁嘯,是不是要殺了他。”


  我重重一頂,在他粘膩的呻吟聲中道:“殺了他,不就暴露更多的人嗎?他留著還能做我們的眼睛。”


  “陛下的意思是?”


  “朕想讓他知道什麽,他就隻能知道什麽。你今日回去後告訴他,太後將令牌給了王佘,他就會死死咬住王佘而不急於脫身了。”


  秦淺勾著我,粲然一下,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情事中。


  前朝三獸相鬥,朝野震蕩,後宮卻還是如一潭死水。趁著他們相鬥,我反而得了清閑,多了很多時間陪伴玉君。


  “長生,身體可有好些?”


  床上的玉君麵色蒼白,手撫著隆起的腹部,看見我來,眼圈霎時紅了。


  “陛下!”他對我伸著手,聲音期艾。我坐到他床邊,任他圈住我的腰,將頭靠在我的胸膛上。


  我輕柔地按著他的腦袋:“別怕,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在你這裏,朕明日便下旨廣羅天下名醫。不會有事的長生。”


  “嗯。”他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說,“陛下今天可以留下嗎?”


  我還未說話,他又縮進殼裏,結巴道 :“小的……小的……一時說了糊話。陛下不用……不用……”說到最後他又舍不得說出讓我走的話。


  “朕今日不走。”


  他安定下來,我扶著他一起躺下,讓他靠進我的懷裏,不一會他便睡著了。我有些猶豫地摸摸他的肚子,心裏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我竟然要當父親了,卻偏偏是這種時候。


  與當初見到離君孩子時的無感冷漠不同,玉君的這個孩子好似與我的心連了一根細長的線,透過那根線我似乎能感覺到小小弱弱的心跳,心裏沒來由的酸脹。


  這樣的軟弱讓我感到危險,我緩緩移開玉君的手,起身去到殿外。


  老太醫湊到我跟前,顫顫巍巍道:“玉君懷相不好,生產之時恐怕有危險。”


  “你的意思是……”


  “為了玉君的性命,這孩子也許不能……”


  “不可以!”玉君披頭散發地衝出來,眼裏噙著淚仰頭看我,焦急道:“這是我和你的孩子,不可以拿掉他!”


  他搖著頭,淚水一滴滴地往下落,眼神卻愈發地堅毅,完全沒有往日的怯懦。


  我扶著他的雙肩讓他冷靜:“你決定了嗎?你自己也會有性命之憂。”


  “臣絕不後悔!”他第一次在我麵前自稱“臣”,卻是在這種時候。


  血緣可以讓人變得這麽堅強嗎?我將他帶回寢宮按在床上:“既然如此,你便好好養身體。”


  我又讓劉冀在銜玉宮加派人手,若有變故立刻來報。


  深夜,我叫住沈鶴:“你去幫朕辦一件事。”


  “陛下請說。”沈鶴拱起身體,平靜道。


  “你帶一隊人馬,輕車出京,到葬林去,替朕取回千年蟬。”


  葬林毒瘴彌漫,千年蟬又詭譎無蹤,更不提葬林所在的大興正戰火連天,但是沈鶴隻字未問,當夜便離開了皇宮。


  我站在城牆上,看他孤身消失在黑夜中,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曾這樣看過他的背影。隻是那時我求他別走,這次我讓他離開。


  三月,玉君誕下一個女嬰,是我的第一位公主。我封她為長公主,賞賜給她一座富饒的城池。


  我總說討厭孩子,真正抱起血脈相連的肉球時,幹涸多年的心髒久違地跳動。我的表情大概和當年的姎角一樣,風水輪流轉,我竟沒意識到將要到來的災禍。


  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可又無端感到恐懼,軟軟小小的嬰兒在我手中呼呼大睡,我卻感覺手中有千斤般沉重。


  鳳君沉默地看著抱著公主走來走去的我,不敢靠近更不敢抱。公主天真無邪的眼睛看向他時,他竟害怕地退後了一步,眼瞳顫抖。


  他目光閃躲地狼狽逃開,我想他是想起了他曾經失去的孩子。


  曾經的意氣用事,如今成了橫梗在他心中無法跨越的溝壑。


  玉君坐在床頭含笑地看著我們,目光中的柔情可以漫過更多堤岸。


  “你想給她取什麽名字?”我坐在他身邊,捏住他還有冰冷的手。


  “全憑陛下做主。”他有氣無力地說。


  “讓你取你就取。”


  “叫康福吧,臣希望她一輩子安康有福。”


  我還未來得及笑,麵前的玉君突然彎腰吐出一口血。


  我抱著公主,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明明是陽光燦爛的五月,我卻能感覺到身體一寸一寸地冷下去。太監宮女慌亂的忙碌,太醫滿頭大汗地爭執,血水一盆盆地端出。


  最後,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對我搖頭,所有人依次退了出去,

  玉君神色柔和地看著我懷裏的公主,過了很久才將目光移到我臉上,嘴角在笑又皺起眉頭,眼中皆是不舍。


  我將公主放到他身邊,輕聲說:“你堅持一會兒,我派沈鶴去取藥了,他馬上就會回來。”


  “嗯,”他柔柔地點頭,“可我想睡覺了。”


  “你先睡一會兒,睡醒他就回來了。”我撫摸他的額頭,非常溫柔的對他說。


  他好像很困,還是強撐睜開眼:“那陛下可以抱著我睡嗎?”


  我將他抱在懷裏,聽他迷迷糊糊地絮叨。


  “陛下,小的什麽也沒有,什麽都不能給您,隻有康福,是小的最珍貴的禮物。”玉君躺在我懷中,清秀的臉上露出笑容,他的眼神已經迷離了,卻還是在努力地看我。


  “小的聽說……人死後會變成一顆星星……”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枯枝上在風中搖擺不定的樹葉,柔軟無力,“小的以後會變成一顆星星……永……永遠……守護您……”


  樹葉無聲落地,他漸漸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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