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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時隔三年,我再一次見到了王佘。


  他一身戎裝,沉痛地站在太後靈柩前。看見我走來,王佘緩緩抬起頭,好讓我看清他紅色的眼圈和眼角的淚珠。


  我抖掉一身雞皮疙瘩,上前扶起他,惋惜道:“多年未見王卿,沒想到再見竟是在太後靈堂上。”


  “太後身體一向健朗,怎麽會突然……”他抬手拭淚,掩飾眼中的精光。


  “太後年前便身體抱恙,朕讓她靜養,誰知突然地就去了。”我背過身,沉痛道。


  “臣不認為太後崩逝是意外!”王佘斬釘截鐵道。


  “王卿的意思是?”我順著他的話疑惑地問他。


  “臣還沒有證據,需要調查一番!望陛下恩準臣在都城中多待一段時間。”


  “王卿盡管去查,”我激動地握住王佘地手,懇切道,“若真是人為,朕定讓那人償命!”


  王佘走後,我拭掉眼角的淚水。


  春意料峭,濕潤的春風裹帶著寒意吹動靈堂的白綾,我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顫,久違地痛楚從骨縫中漫延到胸膛,我有些痛苦的後退一步,後背撞到一個溫暖的胸膛。


  “陛下身體怎麽這麽的涼?”緊貼著後背的胸膛傳來顫動,溫暖有力的雙臂從身後張開緊緊地抱著我,用身體使我回暖。


  “你怎麽來了?”我忍著痛苦問鳳君。


  “臣怕王佘傷害陛下。”鳳君親昵地用鼻子蹭我,突然緊張地問,“陛下麵色如此蒼白,可是生病了?”


  不等我回答,他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我有些力竭地靠在他懷裏:“我有些累了,你抱我進入休息吧。”


  鳳君橫抱起我,就近走去偏殿,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床上,替我蓋好被子後道:“臣去叫太醫。”


  我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回來:“不必了,老毛病,治不好的。”


  他看我的表情有些難過。鳳君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毫無表情,肉文扣群衣靈耙吾飼留遛粑肆巴 冷若冰稍的,如今我卻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他的難過,我笑了一下。


  難過又變成了惱火。


  “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他皺著眉撚撚我的被角。


  “難怪我要哭嗎?”我打趣道。


  他撚被角的手停頓了,反而脫去外衣,掀起被子,自己躺了進來。溫熱的軀體帶著綠檀的清香包圍著我,驅散被中原有的寒意。鳳君這個人看起來是冷的,身體卻非常的暖。


  “你難受嗎?”他認真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憐惜。


  “朕已經很久沒痛過了,剛才可能受了涼,複發了,一下子沒忍住。”我安撫他道,手指描摹他的眉眼。


  “是……蓮君的藥嗎?”他有些遲疑地開口,“紫煙?”


  描摹地動作停下來,我輕聲道:“你怎麽知道?”


  “陛下平常看著懶懶散散,每次用過紫煙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就會雄風大振,折磨臣很久……”


  我笑了一下,被子裏的手拍拍他圓潤飽滿的屁股,看著他發燙的耳垂揶揄道:“鳳君在跟朕之前也是英勇的大丈夫,從不屈居人下,傲氣得很。怎麽和朕睡了幾年就變得這樣扭捏,讓當年癡迷你的人看到豈不是會驚掉下巴?”


  他毫不在意我的戲弄,抓住我不安分的手放在唇上廝磨,意有所指道:“還不起因為陛下‘驍勇善戰’。”


  我又笑了一下,抱著身前的火爐,漸漸睡著了。


  這病是生來就有的,剛出生的時候沈鶴替我遍尋名醫,以後幾年都沒犯過,後來在冷宮中生活,寒症也隻是偶爾複發,直到我被老太監推入廢井,在井底呆了三天,自那以後便再也沒好過。


  寒症發病之時猶如呆在極寒之地,手指能觸碰到的地方都是暖的,五髒六腑卻是冰冷的。除此之外體內如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爬行撕咬,從骨縫中滲出的冷和寒在血液裏漫延,胸膛更是有著撕裂般的痛楚。


  經年累月的痛楚讓我無法真正開懷,隻能將痛苦掩埋,而離君的強迫讓我誤打誤撞發現原來痛苦可以轉移,他人在我身下哀痛呻吟時,我竟 能短暫地忘掉痛苦,感到久違的痛快。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納了蓮君的那一天。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醉,我緊緊抱著蓮君的手臂,頭埋在他的胸口,眼角不可抑製地流下淚,我低聲說:“靜客,我好痛,真的好痛。”


  蓮君回抱我,什麽都沒說,輕柔地吻落在我的眼角。


  清醒後我隻能隱約記得一些片段,思慮間蓮君托人送來一個紫色的煙餅和青銅做的煙杆。


  白煙彌漫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是真正的輕鬆,痛苦退卻後身體想做的便是另一種事。


  “陛下,蓮君送來的紫煙不可多食。”見我日漸沉溺房事,沈鶴勸誡我道,“此物源於南疆,乃是從一種名為夢羅的植物製成,雖能緩解人的痛苦,卻極易上癮,常被南疆用作操縱傀儡。蓮君居心叵測,竟然送這種東西!”


  我在煙霧繚繞中睨著他,他的麵容模糊,聲音卻清晰,鈍鈍地敲在我心上:“奴才聽聞,過多使用此物還會影響子嗣。”


  我輕輕勾起唇:“難怪朕登基兩年之久都未有子嗣……”


  說罷又將煙柄送入嘴中 不過沒關係:“朕不喜歡小孩子。”


  沈鶴驚愕地抬頭,我對他揮手,抬手將走進來的蓮君拉入帳中,紅浪翻滾,共赴巫山。


  太後走後第三天,天又下起大雪。


  這樣反複無常的天氣,讓人無端地想要歎氣。


  “看來今年的收成不會好了。”秦淺在我耳邊說。


  我身體不舒服,懶懶地沒有應聲。眼前所能看見的隻有白茫茫的一片,天氣陰沉著,金瓦紅牆埋在一片寂靜的雪下,整座宮殿都死氣沉沉的。隻有蓮君的倚蓮殿,牆頭伸出幾叢遒勁的枝幹,嫩黃的花朵包裹在晶瑩的冰球中。一如他雪白後頸上豔麗的鳳翎,也如茫茫天地間最後的生機。


  “前線來報,大興國與大月國交戰之餘,屢次派兵刺探風迷峽,都被袁可將軍抵擋回去了。”


  “是嗎。”我緩緩開口,一團白氣出現在鼻間,淩厲的冷風迫不及待地鑽進我的口鼻,“袁將軍可無恙?”


  “……”秦淺頓住了,我回身隻看見他長睫微顫,唇凍得蒼白:“袁將軍受了點小傷,修養了幾天,已經無恙。”


  “嗯。”我收回目光,“派人給他送點軍需。”


  “臣會的。如今天下不太平,近處大興大月年年交戰,屢次騷擾我國邊境。遠處大炎國更是征戰四方,已經占領北方五國,意欲南下。我大寅雖占地勢之險暫得安寧,長久看來,我國必與臨國一戰……”


  我靜靜地聽他下文,他抬眸看我,堅定道:“攘外必先安內,朝中之事不能再拖了。”


  “朕知道了。”我拍拍他的肩膀,“禁軍鐵騎右衛就交給你和秦將軍了。秦軒最擅長掩藏,你讓他埋伏在都城外,聽朕命令。”


  “遵命。”


  我稟退眾人,獨自一人進入倚蓮宮。大雪紛飛中,倚蓮宮純白無暇,萬物皆被遮掩,幾株臘梅在空白中綴上星星點點的黃,散發著幽幽清香。


  臘梅樹下,一個身姿挺拔,身形妙曼的男人抬起手,蒼白指尖托著嫩黃的花朵,露出皓白消瘦的手腕,細嗅花香。


  與纖長白嫩的手指不搭的是,這人有著滿頭的白發。他並未束發,及腰的白發落得滿肩,白的觸目驚心。


  他轉過臉,又是一張令天地失色的絕世麵龐。


  “陛下,您來了。”


  我攬過他一縷發,細細的銀絲落在我的掌心,我合攏手掌用力一拽,他吃痛地皺眉。


  “你還活著啊。”


  “沒見陛下最後一麵,臣還舍不得走?”他的漆黑的眼眸在銀絲間越發顯得透亮,銀發隨著寒風舞動,金色的鳳翎在他頸項間若隱若現。


  “現在你見過了,可以放心地上路了。”


  “陛下不肯救我?”他歪著頭,眉目無辜。


  “當然。”我淡色道


  “那陛下為何要來?”他嘴角壓不住的上揚,眼中的愉悅滿到要溢出來。


  “送你。”我無視他含情脈脈的神色,眼神看著他身後的樹、花、雪,就是不看他。


  蓮君的手抵在我的胸口,手指隨著心跳在我胸膛滑動,他淺淺地笑,淡淡地氣音勾人心弦,他說:“若是我袖中藏著匕首,執意要取您心頭血呢?”


  “那我的袖裏的暗器就會搶先一步了結你的性命。”


  他低低地笑,笑中帶血,嘔出來的血在雪地上綻出朵朵血蓮。


  他靠在我懷中慢慢滑下,我抱著他坐到雪中。


  “陛下,”他隻能發出細細的聲音,尾音如平常一般翹起,“原來您就是那隻陰暗冰冷的萬年蟬……”


  他掙紮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抓住我的袖子,又無力的滑下。


  隨著手的下墜,他的眼睛漸漸睜大,眼眶中淚水聚集在眼角,他突然笑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在這個笑容前黯然失色,他說:“你這隻萬年蟬……一定要孤獨地……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他帶著笑閉上眼睛,眼角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龐滴到我的手上,炙熱地溫柔地。


  我摟緊他,他緊貼著我的袖子柔軟溫暖。


  他的手中沒有匕首,我的袖裏也沒有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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