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君臣相談》
“公主啊。”
京劇念白響起,咚咚咚、接著推京胡的口技聲。
聽著傳來的聲音,牢房處的一人忽然停住了腳步。眉頭動了動,公主?還有這聲音,為何如此奇怪?
文宗順著傳來的方向,像做賊似的,輕輕的走了進去。
一道瘦弱的身影,煞有其事的甩了甩袖子。
右手擺了個劍訣式,拇指壓住無名指,小指一同彎曲,食指與中指合攏要直,梨園行中稱為怒發。
京劇《霸王別姬》中,虞姬舞劍式,也有此式。四功;唱、念、做、打。五法;手、眼、身、法、步。
哪怕是牢裏唱戲,也得有儀式感。
西皮快板的節奏響起,蘇畫開口唱到:“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義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忘不了賢公主恩重如山。”
遠處偷瞄的文宗,臉色鐵青。雖然搞不懂蘇畫在做些什麽,不過字裏行間的意思大概其的知道一些。
你小子還敢勾搭公主,不僅如此。你本名竟然叫楊延輝。你不是叫蘇畫嗎?好小子,你到底在外麵編造了多少名字。
“公主叫我盟誓願,屈膝跪在地平川,我若探母不回轉。”
此時一旁的霓裳,學著蘇畫交給她的,接話道:“怎麽樣?”
蘇畫又是一句念白:“罷!”,緊接著西皮搖板:“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此時應該是霓裳的念白,道一聲:“言重了!”
這出戲,也是傳統戲劇中的《四郎探母》,別名《北天門》。根據楊家將的故事改編的大戲,特別經典。
蘇畫夫妻二人,唱的的是《坐宮》中的一折戲。唱詞的內容,楊四郎表明身份,鐵鏡公明白事理,助他偷箭過關的故事。
大概的唱詞,換成大白話就是這樣的。
公主:要是給了你令箭你不回來咋辦?
楊四郎:我連夜就回來。
公主:哼,路辣麽遠,咋可能一夜就回,騙子!
楊四郎:我騎馬!
公主:你發誓?
楊四郎:我發誓,我這輩子都跟你在一起,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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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等著,老婆這就去給你偷箭。
西皮快板的聲音打響,此戲**的部分就要來到。
“公主去盜金鈚箭,本宮才把心放寬,扭轉頭來”這裏是京劇中的一個嘎調,唱腔中大幅度的翻高腔。
後文唱詞便是:扭轉頭來叫小番,備爺的戰馬扣連環。在叫小番的嘎調上,隻要肯賣力,保證台下的觀眾都會叫好。
蘇畫深提起了一口氣:“扭轉頭來,叫小”
番字還沒出口,蘇畫看著麵前的男人,真是對應了劇目的唱詞:嚇得我渾身是汗。
連忙把後續的字,吞進了肚子裏。恭恭敬敬的行禮,道了一聲陛下。
陛下?
霓裳還在閉著眼睛品味,不是叫小番嗎?怎麽改叫陛下了。
“相公,你這裏的戲詞唱錯了”霓裳不免睜開眼提醒了一句,就看見蘇畫跪在地上,牢門前站著一位身穿龍袍的男子。也是大驚失色,快步走到了蘇畫的身邊,一同跪下。
“民女董霓裳,參見陛下。”
看著夫妻倆低頭不語,文宗輕輕的咳了一聲:“蘇愛卿好興致啊,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思在牢中唱戲。”
“這不是,下官閑著無聊嘛。”
蘇畫哭著臉賠笑道:“再說了,牢中也沒有規定,說不能在白天唱戲吧?”
文宗冷哼了一聲,讓蘇畫夫妻二人平身。身後的衙差眼尖,馬上就拿來了一張,從表麵上還看得過去的凳子。
“陛下,寒舍簡陋,恕微臣招待不周。”
這麽一說,倒是顯得文宗上蘇畫的家中做客一般。饒是一副嚴肅的文宗都忍不住破了功,身旁的衙差也是低著頭,努力的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
文宗大手一揮,說道:“這裏沒你的事,先退下吧。”
那衙差這才畢恭畢敬的告退,牢房中本來是一片熱鬧,自從文宗的到來,突然變得安靜了許多。
蘇畫坐在了牢中木凳之上,低著腦袋數著鞋上的茅草。而霓裳則是緊緊拉著蘇畫的衣角,如坐針氈一般,看起來十分緊張。
過了一會兒,文宗又咳了一聲。
“怎麽剛才來唱得那麽熱鬧,怎麽朕一來就蔫了?”
蘇畫啞口無言,你是一國之君,誰敢在你麵前大聲喧嘩:“瞎唱罷了,微臣的靡靡之音是難登大雅之堂。況且看起來,陛下龍光滿麵,今日一定是龍顏大悅。”
“微臣,還不想擾了陛下的清淨。”
“看不出,你還會看麵相啊?”文宗挑著眉看了一眼蘇畫,似乎話中有話,擺明了是在勾起蘇畫的好奇心。
蘇畫知道,但是也沒有點破,接過話題道:“微臣幼年時期,曾跟隨過一個雲遊的道士,學過幾年的占卜之數。星象命理,也是略知一二。”
這可不是蘇畫瞎吹的,他小時候在鄉下跟爺爺生活的時候。村裏真有一個跳大神的老頭,蘇畫也是真真切切的學習過所謂的占星術。
不過後來上學的時候,提倡尊崇科學。
久而久之,也就把這門心術罷了,倒是放到大唐這個年代,他還是真相信算命這一說的。
“那你倒是說說,朕有何喜事。”文宗也是不緊不慢的模樣,他是吃定了蘇畫一定會開口問。所以他就不說,也不知道文宗是在置氣,還是測試蘇畫的本事。
一聽到蘇畫還會知道占卜,霓裳也把耳朵俯了過來。
“微臣昨日夜觀天象,發現星宿異動,北方玄武執名神君,所管轄的第一星宿,鬥宿星光大盛。詩雲:鬥建者,陰陽始終之大門,大政生平之所。”蘇畫煞有其事的學著神棍的模樣,掐了掐手指。
“又根據八百六十卦之中的無妄卦,客卦為乾,意屬無妄之災之意。若北方真有意外,那隻有是益州城破。可是卦象屬雷,特性是正在運動,北方紫氣大聚劍指長安。微臣就料定,秦王前線告捷,雙夏退兵。陛下高興的事情,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吧?”
聽起來玄妙無比,實際上確是蘇畫在扯淡的。
卦象的意思真的,但是這個真是他算出來的嗎?其實是早上醒來的時候,耳朵尖聽到了關於益州的一些風向。
文宗前來地牢,就說了前方一定了出了不小的問題。如果是壞事,他就不會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的麵前,聽著自己胡說八道了。那麽真相就隻能是一個,益州守住了,他當初提起的計劃成功的實現了。
“怪了!”
文宗有些不相信的歎了一聲,隨機看向了不遠處站著的衙差。
“你們這幾日,可有在牢裏談論起前線之事?”
麵對不怒自威的皇帝陛下,那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回稟陛下,這幾日除了小的前來送飯,並無他人來過。小人也從未提過前線之事,小人也不懂前線發生了何事啊。”
那人就差聲淚俱下,但是如今的情況,也多少令人相信了他。文宗擺了擺手示意沒事了,讓他退到一旁。
文宗帶著審視的眼光打量了一眼蘇畫,身旁的霓裳也是投來難以置信的陽光。雖然聽不懂自己相公在說些什麽,但是看陛下的動靜,好像一切都如蘇畫所說的一般。難道相公他真的會算命嗎?
又是過了良久。
“朕是該叫你蘇畫呢?還是蘇雲謹。”
蘇畫難道不妙,難道文宗發現了什麽。
但是還一副波瀾不驚的回道:“微臣姓蘇名畫,表字雲謹。這是我們哪裏的習俗,自冠禮之後,都以表字自稱。陛下若不信,可問霓裳,便知真偽。”
還好提前留了一條後路,當初在鳳棲樓的時候,跟霓裳結為夫妻的時候就說過自己的真名。現在想起,當初的坦誠相待,實則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還沒等文宗問起,霓裳就開口言道:“回稟陛下,我相公之名確實是一個畫字。”
“那為何戶部、大理寺查明所有卷宗,都不見你的檔案。”
“微臣踏入長安,也是雲裏霧裏。醒來已經記不起家中一點消息,自知蘇畫之名。”
“竟然還有此事,你倒是把來龍去脈跟朕說清楚。”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蘇畫歎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開口,如此這般,如此這般,文宗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
雖說有些曲折離奇,但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這類的失魂症,曆來也發生過很多次。
看著文宗點點了頭,蘇畫問道:“陛下你信了?”
“為何不信?”
他為什麽會信呢?不是應該在詢問幾番嗎?怎麽自己就說一次,他的信了。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蘇畫的心頭,難道文宗的身旁也有患有失魂症的親人不成?
“別看著朕,這事就放到一邊。”文宗有些不自然的說著,突然岔開了話題。看樣子,蘇畫真的猜對了。
“這逃獄的事情,你總得跟朕解釋一下吧?”
話終於問道了點子上:“陛下,如果我說,逃獄的事情,真不是你想的哪樣,你信嗎?”
“朕不信!”
文宗一臉篤定的神色說著。
蘇畫忙著解釋道:“陛下,這你應該信的啊。”
“為何要信呢?”
“剛才都信了,這件事怎麽就不信了?”
“信與不信,還要朕告訴你嗎?”
蘇畫啞口無言,帝王心思果然難以猜測。霓裳聽得是雲裏霧裏,這君臣二人到底在說些什麽。
一直到了正午時分,文宗才離開地牢。該問的都問完了,心中也有了定數。
“微臣恭送陛下。”
文宗沒有回答,邁步走了出去之後,又折了回來。
沒等蘇畫開口問是怎麽回事,文宗就問道:“你剛剛所唱的戲曲是何方劇種?”
“啟稟陛下,名為京劇。”
文宗若有所思的記下,也沒有回答。邁步離開之後,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