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評獎環節在下午兩點鍾開始。
小禮堂被學生和參觀家長塞滿了，無數的眼睛聚焦在台上講解作品的學生身上。
佟邇事先準備好了演講稿和問答環節的可能會麵臨的問題答案。傅冀方站在旁邊，他的手突然搭上佟邇的後肩，幫他整理衣領。
昏暗的後台裏，佟邇因為他的動作更加緊張。他感覺到傅冀方的手完成了整理動作後，徑自向下，從他的身側繞過，牽住了他的左手。少年的掌心幹燥發熱，輕輕地將他的捏緊的五指拉開，然後兩隻手互相扣緊對方。
佟邇呼吸急促起來，他不敢轉頭看對方。傅冀方也沒有看他，他說——
“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的，你放心。”
佟邇點頭，他握緊了傅冀方的手，感覺到從對方掌心傳來的力量。
他們帶著作品上台了。
這是一座由二十四隻生態瓶組成的玻璃樹，最底部是一支豎直站立的可樂瓶，它的頭頂由兩支細長的試管瓶分散開來，試管瓶瓶嘴往上繼續或橫或立開散出更多形態各異的瓶子來，整體造型如一顆盛放的大樹，以主幹的可樂瓶為基底，晶瑩透亮，閃閃發光。
“這座玻璃樹的每一隻瓶子裏的景觀都是不同的，其中十八隻是單獨封閉的瓶子，內部的生態係統也是單獨的，另外有三組瓶子是兩兩連接的，瓶口互通，在這三組瓶子內的兩個不同的生態係統就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
“二十四隻瓶子的整體造型由傅冀方同學運用力與平衡的知識點完成的。現在大家看到這些瓶子沒有用任何膠質物或者高分子物質進行黏貼，是通過平衡的相互作用維持穩定的造型。如果不小心觸到它，很容易造成力的不平衡，導致所有瓶子崩塌。現在傅冀方同學會一隻一隻把瓶子拿下來，證明所有瓶子僅僅依靠平衡點穩固。”
台下發出不小的驚歎聲。
佟邇講到這裏讓出傅冀方拆卸的動作。傅冀方有時從中間拿掉一個，然後再往上拿，有時三四個瓶子一起拿下來，有時又單獨拿一隻。幾位老師從評委席上站起來走到舞台前湊近了看，一邊觀察一邊討論。傅冀方說——
“力與平衡雖然是個非常基礎的物理知識，但是我認為它的運用麵非常廣泛。這裏的二十四隻瓶子每一個平衡點的受力我都計算過，每一隻瓶子都是挑選過正好放在這個部位承受這麽多的力。之所以會想到用這樣的方式來呈現這個作品，是受了平衡大師邁克爾?格蘭布的啟發，我偶然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他的作品，令我印象深刻……”
佟邇的目光不自覺聚焦在傅冀方身上，舞台的燈光把傅冀方的臉割成一塊一塊。在明暗交織的陰影裏，他像一個從佟邇心裏投射出來的幻想。有時候佟邇不太確定傅冀方是不是真實的，他想，啊，這就是我夢寐的源頭。原來他是真實的。
他忘記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突然傅冀方的手握住了他的，用力一扯他的身體順勢朝著台下觀眾鞠躬，他聽到爆發的掌聲和喝彩聲。傅冀方在他身邊低笑：“我沒有背錯台詞吧？”
佟邇搖頭，他從傅冀方握緊的手掌中感受到了對方親密的心跳。
他們從台上下來，傅冀方拉著佟邇跑進無人經過的樓梯間裏，兩人並排坐在同一級階梯上。佟邇從緊張的心情中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望著手裏的演講稿發呆，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傅冀方似乎體會到了同樣的心情，也不說話。兩個少年在空蕩的階梯上枯坐等待。
突然，傅冀方說：“剛剛在台上拆瓶子的時候，我腦袋裏都是你的樣子。”
佟邇捏著講稿的手發緊。
“你逛街、喝咖啡、在生物園裏除草、檢測、吃飯、做作業……我還以為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是很長呢。一個月之前我還不太敢和你打招呼，我知道你每天早上很早就會去生物園所以我就到操場上和體育生一起跑步，這樣你從生物園出來的時候也許我就能看見你一眼。”
“你……”
“雖然你從來沒有看過我。我跑步的時候會想，如果你回看我一眼，哪怕隻是碰巧看到，那我就去和你打招呼，就算你不記得我是誰了我也想嚐試一次。但是突然有個不熟悉的人在麵前打招呼肯定是很奇怪的事吧？結果你從來沒看過我，要不是那天你和塗傳平在走廊上正麵對著我，我實在沒有辦法繞過去……”
“其實不隻是在台上，反正在家裏在學校還有放學上學的路上也經常想起你，做一道題可以想起你，吃個蘋果也可以想起你，遊戲打贏了也可以想起你……我好像隻見過你開心的樣子，沒有見過你難過的樣子，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讓你難過，我隻是想看看你每一種表情。”
佟邇瞠目結舌地聽他說話，心裏有一種呼之欲出的喜悅。
傅冀方轉過身來，拉著他的手，在少年的麵龐上出現了不符合年紀的嚴肅莊重。
“佟佟，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這時候佟邇褲子口袋裏傳來手機“叮”的聲響。
就連傅冀方也愣了，儀式的連貫性就這樣煞風景地被打斷了。佟邇滿麵紅暈，急忙去掏口袋：“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把手機調成靜音……”
他一邊看手機一邊道歉，話還沒有說完卻露出一個微笑來。
“塗老師發的短信，剛剛最後一個參賽者講完了，我們贏了，評委的分數裏我們最高！”
傅冀方抓過手機來仔仔細細將那條短信讀了一次，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佟邇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你不高興嗎？”
傅冀方奪過手機扔在一邊，說：“我喜歡你，請你和我在一起！”
佟邇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他突然說這樣的話。
傅冀方用力地握他的手，直到捏疼了他的小拇指他才回過神來。他恍然大悟地瞪著傅冀方，反而把想要用嚴肅來表達真誠的傅冀方逗笑了。
“噗嗤，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的，對不起……你這樣看著我，我忍不住……”
佟邇憋著臉憋了好幾秒，也沒忍住笑出來。
“我明白。我也喜歡你，冀方。”
外麵傳來匆促紛踏的腳步聲，有人隔著樓梯間的門喊道：“快去找！都快上台領獎了，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電話呢？打得通嗎？繼續打！”
佟邇心驚。兩個人差點把領獎環節要忘記了。
“我們回去吧，老師可能在找我們了……”
他還沒說完被傅冀方猛地拉回原地，直接跌進對方的懷抱中。
“噓——”傅冀方的食指頂在他的嘴唇上：“別說話，會被發現……”
“但是……唔！”
傅冀方吻住他，一隻手握著他的腰，另一隻手捧著他的側臉。雖然他的動作是溫柔的，但讓佟邇覺得好像做這件事才是現在的首要任務，其他都可以先緩緩。佟邇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淡淡汗味，他的皮膚溫度很高，嘴唇溫暖細膩，口腔裏的氣息也很幹淨。
一種理所當然的喜悅淩駕在佟邇的意識之上，大概是那句“我喜歡你”因為這個親吻得到了明明白白的證實。他張開嘴巴來回應。兩對生澀的唇瓣小心翼翼地探索廝磨，生怕碰壞對方卻又想不斷靠近。很快佟邇呼吸不勻，傅冀方扣著他的肩膀很用力，幾乎要弄疼他。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覺得疼，傅冀方趕緊放開他，怕他不高興：“感覺還好嗎？”
佟邇的頭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環著他的腰：“嗯。”
他們之間有一到兩分鍾的沉默。
所有剛剛爆發的感情和念想全都飄散在空氣裏，把兩個人籠罩在旖旎又安寧的氣氛中。在短暫的沉默中兩個少年都努力消化到來的現實，似乎又不願意輕易打破現狀。
佟邇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剛才你說錯了。”
“嗯？什麽說錯了？”
“跑步的事，我知道你每天都在那裏跑步，從生物園回教室我一般走操場旁邊的林蔭道，那裏比較隱蔽，這樣就算我看著你，你也不一定能發現我。我一開始沒明白為什麽你不是體育生卻每天在那裏跑步。上個月月初的時候你有兩天沒有來，我記得的，後來我聽你們班老師說你生病了，第三天你又回來了，我本來想去問問，但是我怕你不記得我是誰。”
“嗯，那兩天我發燒了，請了兩天假在醫院掛水。我媽本來不想我這麽早去學校的。”
“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
“什麽？”
“因為你們班正好在老師辦公室旁邊，所以我有時候會下樓去辦公室找老師，這樣順便經過你們班門口就能往裏麵看一眼你是不是在班上。我知道你坐在倒數第二排從門口往裏麵數第三個位置。不過你經常不在位置上，所以隻能偶爾見到。”
“那你沒事也去老師辦公室嗎？去了老師問你怎麽辦呢？”
“我……我看到哪個老師不在就會說要找哪位老師，這樣反正他不在我就剛好退出來。”
傅冀方不得不驚歎，在愛一個人這件事上或許還有很多其他的竅門和途徑。在他印象裏佟邇是個乖巧認真的人，和沒事跑到辦公室打擦邊球隻是為了看一眼心上人這種機巧心思好像搭不上太大關係。然而愛上一個人就是想盡辦法地看見他、靠近他。佟邇也不能例外，他在一朵花、一棵草、一枚果實裏都隻看到自己，但在傅冀方身上看到了整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