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獸籠棲所
時近正午,坐落在偏僻大山之間的一處獸籠棲所,正迎來可喜的客流。
與那些紮根市集地帶、小巧玲瓏的棲所店麵不同,這種山野據點隻依靠為那些租借飛行靈獸的旅人提供中途休憩點,來隨緣賺取些許銀錢。
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這和俗世裏的驛站是別無二致的營生,必不可少、卻也發不了財;就連那種“想要的時候難找,可有可無的時候總冒出來”的特質也完全相同——建在太過險峻荒涼、人跡罕至的地方,人還做不做生意了呀?再說了,真要那麽幹,路過的旅人敢住麽?怕是擔憂被劫殺的念頭,還多過遇見人煙的感動……
總而言之,這種地方純粹是個歇腳用的,對趕路的靈獸更要緊些,對旅人而言,卻是找不到什麽享受的。若是不疼惜靈獸的,自個兒帶夠了幹糧清水,那一路視若無睹地匆匆而過也實屬正常。
賬麵上不好看,就意味著無力布置價格高昂的空間法陣。
這種位於山野間的獸籠棲所,往往是由整個山頭改建而成的龐然大物,占地極為廣闊。畢竟,如此才好安置下大量體型不容輕視的載人靈獸。
然而,這裏麵養著的載人靈獸,屬於此間獸籠棲所自身的,卻不太多。
靈獸、靈獸,雖然叫著好聽,但實則也就是些凶性不強、容易被馴服的妖獸罷了,再怎麽樣也有著耐熬磨的特性,租借之後出問題的幾率不高,十有八九足以從出發地抵達目的地,中途有需要換乘的可謂罕見。
故而,山野據點裏真正備來租借的,其實都隻有寥寥十來隻,而為數不少的靈獸實則多是市集的同行寄養的——借著真正的山水清風來調理下靈獸,以免過度壓榨、太快耗盡了壽命。
偶爾若是撞了大運,能得一些富家子弟賞臉、囑咐著照料幾隻上等的靈獸,那報酬可就不是尋常的豐厚了;當然也怕一不小心鬧出岔子,那最後就得變成要賠命的買賣了……
說起來,這陣子倒算得上是這一行的旺季。
問道之試後,諸多仙徒得閑從山院返家,令得這條飛行路線上通行的客流大了許多;到得近些時候,放榜之日臨近,那些返家的仙徒又得從家中踏上歸途、去往山院等候,自然又有一輪生意好做。
眼下烈日當空,相比夜間的涼意更加難熬。尋常靈獸相較而言也更為耐寒不耐熱,故而路過的旅人大多會選擇降落此地歇息片刻。
方亦駕馭蠱雕降落棲木之上時,前腳剛有幾人先一步到達。
此處負責接引的靈獸侍者人數不足,沒來得及騰出人手上前來。他也不急躁,安撫著蠱雕等候在旁。
然而,沒等到前麵的被接引妥當,後麵又有新來的兩人共乘一隻褚武落下。那褚武金角長鬃似馬、雄健非常,令得方亦也不免生出興致,嘖嘖稱道地打量了好幾眼。
一名剛騰出手來的侍者本要依照次序往方亦這邊來,誰料新到的兩人卻不耐地發出明顯是不滿催促的咂嘴之聲。
那侍者頓時為難起來,拿眼光去請示附近該是主事的一位中年人。
隻因這接引不是什麽太輕鬆的活計,種種靈獸性情各異、馴化程度也不同,即便是遇上調教得當的也難免耗時一番。如果略過方亦、先去照顧後麵的來人,那方亦可就沒準要等上好一陣了……自然,這同樣也是為何那兩人要出聲搶先的緣故。
然而他們卻也不再多說惡言惡語,僅在臉上露出顯著的厭惱之色。這做派是隻管將難處丟出來,看你是否上道,明裏則並不點透。如此一來,哪怕旁人要說道,卻誰也拿不住他們的不是;而你若不懂事、沒能順了他心意,那……嗬嗬。
主事的中年人忙中抽空,從手中操持的光幕上抬眼打量過來。
隻見那兩人座下褚武威風凜凜,披掛著種種一看便是高級別的功用護具;再瞧方亦這邊,蠱雕屬於最普通不過的飛行座駕之一,有著需借助風勢才能平穩翱翔的缺點,故而上不了檔次,那鞍座上還連個常見的避風珠也沒裝……心中立馬有了大致的論斷。
盡管方亦騎乘的蠱雕分明已經顯出垂垂老態,卻不知為何這會看起來還一副頗為精神奕奕、靈性十足的狀況,讓這中年管事倒是有些訝異。可他隨即認定:這隻怕是因為方亦挑三揀四,才在矮子裏拔高個、選到一頭如此堪用的貨色,心中更挪走了幾分偏重之意。
計較雖定,但這管事畢竟世情通達,也不願惹了方亦太多的不快,以眼色給那侍者做了指點、讓他先去接引兩位貴賓後,隨後倒是親自過來向方亦溫言解釋安撫道:
“小哥莫要見怪,那邊的二位是這裏的常客,難免多得些便利……再加上他們那頭褚武性子乖烈暴躁,最好盡快安置,故而對小哥你這邊稍有怠慢了些。”
方亦收回打量那褚武的目光,心中也沒太過在意這等小事,但終究不願在原地就這麽傻等著,便開口提議道:
“哦,不礙事。既然你們不得空,那不如你給我指個停歇處,我自己駕馭這蠱雕過去吧。呃……我控獸的技藝過得去的,必不會給你們添亂。”
見那中年管事微微皺眉,方亦最後還補了句,但也並不強求。
他自身其實並未感到有多少疲累,駕馭蠱雕之時也頗為顧及它的體能,一路上始終沒有真正累到這頭壽命將盡的老鳥,就算硬是要等也無所謂,沒什麽可急的。
然而,那管事真正想的卻是:你小子夠可以的,居然連這點接待的費用都想省掉?我們這好歹也是能關住混血蛟龍的獸籠棲所,還怕你帶隻毛都耷拉的老弱蠱雕添亂?
“嗬……也好。小哥稍等,我這就給你找找看適合的籠欄……”
那管事思忖片刻做了決定,扯出皮肉笑臉,舉起手中映出光幕的羅盤,指頭劃過上麵一個個大小有異、但都呈方塊狀的獸籠標識,間或點開細查具體的規格信息。
也就十來息功夫,那管事便幫方亦挑選了個尋常檔次的羽獸籠房,接引時本該順嘴提起另一個價位更高的檔次,他壓根沒費事囉嗦。
“就這處吧,小哥你看如何?朝著酉時方位過去,七十六號籠。”那管事指點出地形圖像,展示給方亦看了眼。
方亦將地點記下,取出最短的、逗留兩個時辰所需銀錢給那管事後,也不賣弄技藝,穩穩當當地駕馭蠱雕緩緩騰空、朝著那邊過去了。
獸籠裏打掃得還算幹淨,雖然眼尖的話總能找出些先前殘留下來的皮毛鱗甲之物,但至少沒有明顯的汙穢、或是難聞的味道,這就足夠值得稱道了。
角落的水槽做了簡單但有效的改裝,山泉從上端銅管裏流出,儲滿連接了機擴的竹筒後便會自動停滯關閉;而後隻要拉動橫杆,水槽裏積蓄的泉水便會從打開的封口漏進低處的便池衝走穢物,源源不斷的算得上是活水。
方亦觀察兩眼,滿意地點點頭,便讓蠱雕過去水槽飲水,同時取了邊上竹篾紮的篩子給它梳理了一陣羽毛。
隨後,方亦與蠱雕稍作通感交流,便退出籠房、鎖了門欄,依著刻字的石牌指引,轉而去往棲所當中、供人員吃喝小憩的食肆所在。
那食肆遠看大約是圓形土樓模樣,走近些能看出像是從采石場改建而來的痕跡,最顯著的特色就是占地寬廣。上方沒有封頂,但兩側斜矗的山壁遮擋過來,想來就算有風雨也無需多慮,反而可能會有些別樣風味。
進了土樓大堂,裏頭桌椅擺放空曠,兩兩相距竟有十來步之遙,山風隻要稍大一些,鄰桌以尋常音量說話,留神去聽想必都聽不分明。
方亦第一感想,是在這麽大個地方,要招呼侍者怕是不太容易……
但隨即,他便在桌角處瞧見了一種叫做“甕石”的玩意兒。
這東西算是半天然的簡陋寶具,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敲打了之後,能讓大約二裏範圍內,由同一塊“母甕石”敲碎開的其他“甕石”也隨之顫動起來;而其他“甕石”則刻了編號,呈小小的貓眼大一塊,掛在大堂侍者的腰間,總計二三十個編號的小甕石,像是成串的提子,但凡有客人敲擊桌上的“甕石”,侍者便根據顫動甕石的編號過來接受吩咐。
這裏跑腿忙碌的該是另一批侍者,雖然人數也不太多,但比起在外頭接引靈獸而言,不說更安全些,好歹能比較輕鬆地應付過來。
眼下大堂裏隻坐了五六處人,相較於空闊的場地,顯得極其冷清。
方亦進來的時候沒引起什麽主意,他隨意挑了桌子坐下,便有還是黃毛稚子模樣的侍者過來招呼。因著對口舌之欲不太熱衷,近日又得過王肥陀的一流美味款待,方亦隻敷衍地點了些清淡簡陋的菜色,好在那侍者年輕稚嫩,倒沒滋生出市儈的眼力來。
待對方將這邊要的菜式記好之後,方亦又吩咐叮囑了一番給那蠱雕準備的食料需求:
“……另外,我的蠱雕座駕寄放在七十六號籠房。你幫我準備六斤鮮肉,最好是雪兔肉;再將兩顆成熟的梵果去殼磨粉,十隻竹蛉抽取腹囊揉碎,外加半份雲露,勾兌兩壺山泉水,一並調和成漿,澆拌在肉上翻裹洗去血色為止。”
因著他所說的著實有些繁瑣複雜,不得不費勁多說了兩遍才讓那可憐孩子記下,不過看在方亦為此給出的足有三十兩銀子,至少剩餘的一兩算是打賞,對方自然沒覺得為難。
隻是等到那名侍者歡喜地跑開後,倒有人因他所說的瑣碎之語生出興趣——
“那邊的小哥,不知有興趣賞臉過來我這桌坐坐麽?”
一個胡子拉碴的粗獷漢子,聲音洪亮渾厚,隔了好幾桌跨過來,朝方亦相邀道,雖然不講禮數、但聽起來卻也透著股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