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紙符(下)
越是琢磨,王肥陀越覺得這事情對頭。
隻能在裝飾上追求華麗、驅使起來頂多有點流光變幻的飛劍,那是早就被公子少爺們玩膩的玩意了。
可以想見,當驅策感受大大提升,本就有著花樣繁多、效果各異等等特點的符籙,必將取代飛劍,成為那些紈絝子弟把玩的新寵兒,風靡各處供他們獵殺作樂的深林獸場。
嘿,不就得是這種煙花般的消耗品,才好彰顯出他們的家底麽?
“王叔你若有空,可以多琢磨琢磨,那種法力流轉、推動術式的阻滯感強弱,需不需要稍微調節下?隻要改變摻入妖獸血液中的丹粉濃度就能做到。”方亦提醒了句。
“阻滯感……沒錯,就是這東西!方小哥你是不知道啊,剛剛那種親手推完一個術式的阻滯感才一冒出來,胖叔我的眼淚差點就直接掉下來了。不禁回想起當初在築基修真院,胖叔我還是風華正茂的年歲,被山院裏的師姐手把手教導……哎喲慢著!”
王肥陀回顧青春到一半,突然猛拍自己大腿興奮道,“話說這符籙,賣給那些修真仙徒也是一個好門路啊,可以幫助他們練習各種術法的施展不是?”
頓時有銅臭彌漫,將方亦從前麵惡心發膩的不適感中拯救了出來。
“售賣方麵,王叔你和劉老大拿主意,我懶得摻和。”
方亦擺了擺手,而後請教道,“不過,王叔你前麵提到的‘胭脂雲蜃’……是什麽東西啊?我回想半天,也不記得哪裏有過聽聞這玩意。”
王肥陀微怔一瞬,而後臉上忽地皮肉蕩漾開來,帶著難以直視的笑容、用胳膊肘捅了下方亦:“嘿嘿嘿,看來方小哥你雖是井宿星區人士,對周邊風物卻不太熟識啊……等什麽時候有機會,胖叔我帶你去雀落州的虞蘭坊見識一下,你就什麽都知道了。”
雖然具體是什麽還不明白,但顯然很下流的樣子……
方亦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不知王叔你打算在鹿尋州停留多久?”
“原本想的是到港即走,和劉不是東西商量了下,得去拜訪拉攏另外幾名有交情的船主、以及賣場場主。”
王肥陀摩挲著禿頂答道,但隨即又殷勤轉口,“不過,這事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方小哥若是有事要我幫手……”
“哦,那倒不必刻意。”
方亦擺了擺手道,“等我回山院先把事情辦完,再試著以飛箋與王叔你聯係。若是恰好合適,到時候再讓王叔捎帶我一程,若是不恰好,那也不打緊。”
“誒——方小哥,你這就太拿胖叔我當外人了。”
王肥陀拍拍胸口,滿臉浮誇道,“你打了招呼,胖叔我就是遠在北巫天域,隻要趕得及、也得趕過來啊。”
方亦實在是吃不太消這種調子,不禁打了個冷顫,有些懷念起劉老大那種刀子嘴。
幸好那邊有船工敲門,卻是王肥陀吩咐準備的吃喝送到了——褚吾肉和汾簧酒。
照王肥陀的說法,肉以桐葉包裹、河泥封裹,陳年炭木燒烤半個時辰之久,期間不斷澆灑稀釋過的雲露;酒則以竹筒盛放,倒入兩分花蜜沉澱積底,飲用之前兌入等量冰泉水……
真是窮奢極欲,方亦想要作出譴責,但……味道好得差點讓他吞了舌頭。
沒有饑渴感覺的幹擾,美味佳肴的魅力更加難以抵擋,王肥陀作為堂堂仙境二階的修者,身形卻如此走樣也就容易理解了。
等到兩個人都打起飽嗝,微醺的王肥陀突然有違常理地表露出了敏銳的思維:
“對了,方小哥,你此前說那黃紙符籙煉製簡單,是有多簡單啊?會不會容易被他人仿製啊?那什麽丹粉……配置起來複雜嗎?”
能顧慮到這一點,說明王肥陀作為商客的素質還是足夠合格的。
由於符籙的消耗品屬性,加上製符工匠和材料技藝等方麵的局限,以往的製符產業並不太需要有這方麵的擔心;能夠在這方麵分一杯羹的勢力並不多,離同行是冤家、動輒你死我活的地步還遠。
先前提到可能遭受世家宗門的敵意壓迫,主要的緣故在於:世家宗門絕對不樂見底層修者和世俗凡人依靠那兩種特質的符籙、獲得戰力的明顯增長,他們很可能掌握這兩種符籙特質的煉製手段已久,卻刻意做出限製封鎖。
但是黃紙符籙麵對的狀況則不一樣,它不存在力量的威脅,會遭受的是真正商業利益方麵的覬覦。成本低、煉製簡單的特點意味著門檻低,不需要多少投入,很容易就能進行仿製產出,造化之技的首創公約也無能為力。如果賣家的數量難以得到控製,他們頂多能在最開始賺上一筆,之後這東西很快就會泛濫貶值。
“丹粉的配置不複雜,王叔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不過……”
方亦點點頭,對王肥陀的憂慮表示認同,但隨即卻又笑了起來,“這方麵,其實我有準備。”
王肥陀目光一亮:“哦?方小哥你有什麽辦法?”
方亦笑而不語,從芥環裏取出又一張符籙遞了過去。
材料看起來依舊是黃紙,但這張符籙顯得厚了許多,上麵的紋路更是繁複難辨,像是一陣亂塗亂畫的成果。
沒有多話,王肥陀接過稍加觀察一陣,隨後便直接激發了——
還是掌風符,使用的感受也沒有不同;隻不過,生效之後、立即有火舌騰起,眨眼將黃紙燒得一幹二淨,比獸皮符籙失去靈氣而崩解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
“這……?什麽意思啊?”王肥陀不解道。
“前後各粘合了一張特製的炎爆符籙,有兩個用處。”
方亦不緊不慢地給出答案道,“一個是有人試圖揭開外層、去窺探內裏真正的符籙之秘時,會自行燃爆、阻止探查;另一個則是王叔你剛剛看到的那樣,使用後加速燃盡。”
王肥陀沉吟了片刻,猶疑開口道:“前麵那個用處……胖子我大概能懂,是防止其他人摸清煉製原理,哦……還有誤導他們真正奧秘在哪的作用?”
方亦笑著點了點頭:“不錯,隻要沒覺察到關竅其實是在‘煉丹’方麵,想在製符門道上發現裏頭的奧秘,完全是南轅北轍……越是專精製符的老派供奉,越是容易被外層的雜亂符紋誤導。”
“哈,妙啊!雖然這樣平白增加了煉製成本,但是咱準備賣給的那些人……”
王肥陀略顯驚歎地看了方亦一眼,“原來方小哥你連這也想到了。”
“嗯,想到了。王叔準備賣給的那些人,就是越貴越樂意買,對吧?”
方亦臉上浮現一絲譏諷,“其實,我對這一類世家宗門的小姐少爺,還挺熟悉的。”
王肥陀對他的態度沒有太意外,隨即又問:“那另一個用處,是為了進一步做出誤導?哈,方小哥真是細致啊……”
“哦,其實不是的……”
方亦有些玩味地搖了搖頭,“另一個用處最開始的考慮,主要是為了……出風頭。”
說著,方亦伸手打了個響指,一簇絢爛火焰隨之、於他的指端跳躍騰起,繼而化作飛鳥之形繞身盤旋一圈,最後爆散成片片織火之羽。
王肥陀看得嘖嘖稱奇,但依舊不明所以,目露問詢。
“這是青崖山院風行過好一陣的炫技把戲。”
方亦笑著作出解釋道,“聽說很多大乘山院的仙徒都熱此不疲,研習起來倒比真正的術式練習更加用心;而這外層符籙的效果,雖然無法做到如此精細,但把玩起來應該能增添幾分樂趣。”
王肥陀這才領悟過來捶手道:“對呀,這確是年輕一輩喜好的調子。先前飛劍引領風潮之時,單是為劍匣開合添點花樣,都有人願意給鑄器師匠出大價錢。”
“嗯,另外……”
方亦跟著又補充道,“相比較於,常規符籙腐朽崩解時,那種容易被皮屑沾滿一身的狀況。這黃紙符籙頂多有些燃爆後的飛灰,揮手即散,算是預期之外的優點吧。”
“不過兩三天功夫,就能有如此成果,難怪馬師匠說方小哥你是驚世之才……”
王肥陀帶著感慨望過來道,“問道之試將要放榜,方小哥的名字若不在青雲之巔,那隻能是有肮髒內幕。到港之後,若是還來得及押個‘狀元盤’,胖叔剩下的身家裏,至少得拿出一半賭你中狀元,才說得過去……”
“呃,王叔你可別亂來,這種不著調的事……”方亦勸道。
“方小哥未免太過謙虛了,胖叔我雖然見識不算廣博,可還是有幾分眼光判斷的。”
王肥陀抬手示意方亦不用勸,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樣道,“一半身家賭你拿下星區狀元,另一半賭你製符一門奪得天域魁首,這樣指定穩賺不賠了吧?哈,正愁近來資金緊缺,如此送上門的好事怎能錯過。”
“……”
方亦見王肥陀言語神態不似玩笑,無奈開口道,“王叔你若非要下注……還是我來告訴你怎麽押吧。”
……
當晚中夜時分,鱷龜螺舟穿越星門,進入井宿星區空域。
第二日黃昏,抵達鹿尋州雲麓港。
距離問道之試放榜,還有十六天。
……
終南七宿裏,井宿星區與軫宿並列第一,遠非處於末流的張宿可比。其上三州之中,鹿尋州、鶴鳴州各有一所大乘修真院,聲名實力皆在天域頂尖之列。
人傑地靈、物產豐富,由此可見一斑。
鹿尋州,雲麓港間。
與劉老大的龍鯨船同等層次的螺舟,雖然不至於隨處可見,但也毫不稀奇,就連真龍盤踞護持的都有好幾駕。
層次比龍鯨船略遜一籌的鱷龜螺舟靠港停泊之際,並未引起絲毫注意。
又是一番宴席踐行後,別過王肥陀。
考慮到剩餘時間頗為充裕,方亦打算到附近的市集找一處獸籠棲所,花點銀錢租借一隻舒適度足夠的飛行靈獸,就著山水風月、去往青崖山院。
是夜,一頭剪尾蠱雕染著如水的清冷星輝、掠過重巒疊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