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節
讓兩人住到了一塊兒。
隻有一間房,自然也隻有一張榻。兩人麵麵相覷了會兒,最後是楊言輝先開了口:
“柳大哥睡床,我打地鋪吧。”
他對柳行雁一向敬重有加,會有此言,也不是太讓人意外的事。隻是看著明顯積了一層灰的地麵,和榻上僅僅一床的被褥,前暗衛不由皺了皺眉,問:
“用什麽打?”
“……啊?”少年一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柳行雁抬了抬下顎,示意他仔細留意屋裏的環境。楊言輝四處看了看,隨即恍然一笑:
“不礙事的,我又不是什麽矜貴人,出門在外什麽環境沒遇過?沒鋪蓋可用,大不了靠牆歇一晚也就──”
“春寒料峭,山間濕氣又重,你還想著席地一晚,未免也對自個兒的身子過分自信了些。”
柳行雁滿臉不讚同地打斷了對方,“既不是矜貴人,上榻擠擠、彼此將就一晚又有何妨?”
隻是他話才剛出口,腦中卻突然浮現了半月前他抬掌扣向少年的肩、卻被對方猛地一閃身躲開的情景。那時楊言輝曾提過自己“於此較為敏感”;若是為此,不欲與人同床,倒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兩人重逢至今半月有餘,不說朝夕相對,卻也是天天見得著麵的。柳行雁自那夜反省過後,對少年的態度便好了許多。如今意識到對方可能有苦衷,麵色不由一緩:
“若有什麽妨礙,你睡床上便是。我修為勝你一籌,便是席地一晚,也不虞受寒。”
說“一籌”還是自謙了──柳行雁武功高絕、內功深湛,說是當世第一人都不為過,自然不怕著涼。
可楊言輝聽著此言,卻是更過意不去了。他麵色漲紅、神色尷尬,偏偏雙唇幾度張闔,都找不到有力的反駁;最終猶疑半晌,一聲歎息。
“如此,還須得柳大哥同我將就一番了。”
用上“同我”二字,便是接受了同床提議的意思。可柳行雁還記掛著他不習慣與旁人肢體相觸的事,想了想,還是問:
“不要緊麽?”
聞言,少年先是一怔,隨即臉色一白、像是憶起了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柳行雁瞧著,隻覺胸口莫名一痛,一瞬間竟有股衝動想上前抱住對方;但又在付諸行動之前、因少年的忌諱生生收住了腳步。
“你──”
你還好嗎──他原想這麽問,卻覺音聲艱澀無比、更覺到口的話語蒼白異常。他腦袋隱隱作疼,仿佛有什麽東西將要衝破桎梏噴薄而出,偏偏又差上了那麽一線。他因此僵立當場,與臉色發白的少年相顧無言;足過了大半刻,才見後者眼簾微垂、啟唇打破了沉默。
“不要緊。”楊言輝說,“是柳大哥,自然無甚妨礙。”
少年的聲音極輕,語氣更是輕描淡寫,好似脫口的隻是句再尋常不過的招呼。但柳行雁聽著此言,隻覺一股酸氣驀然竄上鼻間,全無來由的哀傷、痛惜與不舍頃刻填滿胸臆,讓他明知不妥,還是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張臂近前、一個使力緊緊擁住了對方。
他知道自個兒十分反常,卻不僅升不起分毫抗拒,更有種失而複得的慶幸,和“早該如此”的暢快。尤其少年雖本能地僵了片刻,卻還是逐漸放鬆了身體、靜靜靠在他胸前;那種無言的信任和依賴讓柳行雁心中悸動更甚,不由加重力道,將人箍得更緊了些。
他為莫名的情緒所控、遲遲不舍得撒手;被他摟著的楊言輝卻也不曾掙動。兩道身影重合良久,直到外間一陣足音傳來、敲門聲隨之響起,柳行雁才驀地醒神,有些無措地鬆開了手。
“何事?”他故作鎮定地問。
門外的是春草的夫婿五郎。他粗聲粗氣地道:
“小春說你們城裏人忒多講究,一床被子不夠蓋。我好不容易又借到一條,給你們送了過來。”
“多謝。”
想著多條被子總是好一些,柳行雁便未拒絕春草夫婦的好意。待五郎離去,他抱著帶點黴味的被褥關門回身,才想問問楊言輝的意思,便讓入眼的情景微微驚了住。
──隻見少年猶自傻楞楞地佇在原地,清俊的麵龐紅得幾欲冒煙,怎麽看都不像是隻和“友人”或“同僚”抱了一下的樣子。
思及少年這些日子來的諸般關切示好,前暗衛心裏“咯噔”一聲,忽地浮現了一個不可思議、但又異常合情理的猜測。
他抿了抿唇,有些震驚、有些無措;卻也有一絲隱密的喜悅,悄然於心底氤氳開來。
但片刻踟躕後,他還是按下了心底的猜測,隻問:
“你睡裏邊?”
“嗯,行。”
像是被他這一問喚回了神,楊言輝點頭一應,臉上卻有些欲言又止。
察覺這點,柳行雁也沒兜圈子,直接問:“怎麽?”
“隻是覺得有些突然。”
少年回答,“總覺得方才的動作……不像柳大哥平常會做的。”
這“動作”二字,指的自然是先前的擁抱。
實則柳行雁自個兒也覺得匪夷所思。可他清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遂隻淡淡道:
“你看著很難受。”
沒有過多的解釋,對聽著的人卻已足夠。
山裏條件有限,兩人簡單洗漱過,便熄了燭火雙雙和衣上榻。
榻上的空間不算逼仄;可兩人隔著被子並排躺著,都始終未有丁點睡意。柳行雁耐性還好一些;倒是楊言輝憋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壓著嗓子開了口:
“柳大哥,你還醒著嗎?”
“嗯。”
“我睡不大著……能談談麽?”
“……談什麽?”
“是春草的事。”少年道,“我倒不是懷疑她,隻是想不通那人既然抓到了她,為什麽不當場動手,還要煞費周章地將她轉移到破廟再行放火?”
“約莫是不想節外生枝。”
柳行雁回答,“樹倒猢猻散。靳府出了事,一個逃奴總比一具屍體更不引人注意些。至於在破廟放火……一場火過去,誰還認得出死的是誰?恐怕隻會以為是哪個乞丐取暖不慎,而不會將案子與靳府之事聯係在一塊兒。”
少年“唔”了一聲表示了解,隨即輕輕一歎,道:
“我早猜到‘陳三郎’身分並不單純,卻沒想到他不僅不是枚棄子,還是陳昌富身邊的得用之人……隻可惜賬冊不是他親手交予秋姨娘的、咱們也還未尋得那刀疤男的下落,不然便可證實陳昌富的嫌疑,將他擒拿入獄、嚴加調查了。”
說著,他語氣一轉,又道:
“也不知刀疤男是怎麽說服秋姨娘做下這事的。莫不是秋姨娘與陳三郎真有什麽首尾,刀疤男以此相脅……唔、可是靳家人應該不在意這些;就算事情見了光,也沒什麽大不了才對。”
“興許是以陳三郎的安危要挾吧。”
柳行雁淡淡提出了另一種可能,“秋姨娘身若漂萍,靳府之人又對她多有防備,若她真信了陳三郎的‘身世’,將其視作救命稻草,亦是可以理解之事。”
“……嗯。”
楊言輝輕輕應了聲,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聲調無端多了幾分低落。
前暗衛皺了皺眉,胸口莫名一緊,卻又不知如何應對才好。眼瞅著身旁的少年躺得規規矩矩,既不特別回避、也不特別親近,那種微妙的不得勁便又瞬間加深了幾分,讓他糾結半晌,忍不住重新挑起了話頭:
“搜羅壽禮的事兒,進行得可還順利?”
說的是壽禮,指的卻是釣魚。楊言輝也明白他的意思,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接著想到對方可能看不清,便應道:
“我將揚州城的古玩店盡都逛了一遭,又將見到的所有‘好貨’挑了一通刺。黎大說已經有人在打聽我的背景,想來很快就能有所斬獲……就是不知送上門的會是替陳昌富搜羅古玩之人,還是想搭上國公府路子的人了。”
“無論哪樣,你隻需記得不要孤身犯險就好。”
柳行雁忍不住叮嚀道。“我知你輕功極佳,但陳昌富身邊同樣少不了能人異士,又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人;若被他發現你的目的,恐怕他寧可冒著被安國公盯上的危險,也會設法將你滅口。”
“嗯。”少年又是一應,音聲卻已輕快許多。
“也莫要輕舉妄動。”
柳行雁又道,“若在陳昌富身邊見到陳三郎或那刀疤男子,當作不曉得便好,不要冒然試探跟蹤。”
“知道,我會小心不打草驚蛇的。”
“……不是這個原因。”
“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頓了頓,“人一時走脫,總還有機會找到;你若有了什麽意外,便得不償失了。”
換在半個月前,柳行雁決計想不到自己會這般婆媽,不光再三出言叮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