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節
飛的字跡形似而神非的血書,基本坐實了靳雲飛遭人構陷謀害的推論,也昭示了江南官場尚有武黨餘孽的事實。
案子是陸逢判的,府衙是陸逢管的,故柳行雁幾次踩點過後,便將陸府當成了“夜探”的第二站。
楊言輝猜陳昌富是錢袋子,自然疑心是他收買了陸逢,也以找出雙方往來的證據為目標。可兩人大半夜地將陸逢的書房翻了個底朝天,其與陳昌富往來的書信沒找到,倒是看到了一份藏在暗格裏的、來自溫兆平府上的年禮禮單。
溫兆平身為江淮轉運副使,品級雖低於陸逢,於江南一地的分量卻猶有過之。他見了陸逢須得行禮,陸逢卻也須予他三分薄麵。惟溫與陸職司不相統屬,明麵上亦少有往來;故翻出那份禮單、借著月色看清上頭所載的條目後,柳行雁和楊言輝先是麵麵相覷,隨即意識到了某種可能。
──這份堪稱“重禮”的禮單,是溫兆平給陸逢的謝儀。
溫兆平與陳昌富往來頻繁,若陳昌富是錢袋子,溫兆平恐怕也清白不了。為此給幫忙掃尾捂蓋子的陸逢送上重禮,自是可以理解的事。
二人本疑心陸逢頂著薑係的名頭、實則為武黨的餘孽。如今一看,恐怕他薑係的名頭不假;之所以包庇“錢袋子”草草結案,不過是因為後者用錢買了命而已。
當然,在掌握更充足的證據前,真相都還未有定論。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賭坊那兒一時半會兒得不著結果,此前行蹤成謎的春草卻給人尋得了蹤跡。
春草藏身在一處偏僻的小山村裏。也不知她此前經曆了什麽,扮成賣貨郎的尋人者才剛試探著喊出“春草”二字,她便高聲求救,頃刻召來了一堆手持棍棒農具的莊稼人。若非“賣貨郎”瞧著不對、匆忙取出盧大交付的信物,隻怕免不了被群毆一番的下場。
在盧大的描述裏,春草正當二八年華,是個相貌清秀、手腳伶俐的少女;可如今的春草腿腳有些跛,更已嫁作人婦、有了身孕。“賣貨郎”不敢擔這個險,隻好去信回莊,讓楊言輝親自過來一趟。
那小山村離楊家的田莊約莫三日路程。柳、楊二人借助馬力省了一天,最終在隔日傍晚抵達村子、見到了春草。
楊言輝曾讓盧大手書一封交代此間事由。春草識字,也認得盧大的字跡,看完後便鬆了防備,娓娓說起了事發的經過。
“那天,秋姨娘像以往那樣帶著我到大明寺進香,也跟以往那樣請住持安排了靜室誦經祈福。秋姨娘誦經時不喜歡有人盯著,所以往常這個時候我一般都會守在門外,讓她一個人在裏頭待著。”
“可那天也不知怎麽地,我才守了半刻不到,肚腹便……我怕汙了清淨地,連和秋姨娘交代一聲也不及便匆匆去了茅廁,用了兩刻多才勉強‘解決’,有些腳軟地回到了靜室前。”
“大明寺香火鼎盛,也是正經佛門聖地,按說不會有什麽烏七八糟的事情發生。可我先前不聲不響地跑了,心中有些發虛,忍不住悄悄開了點門縫確認秋姨娘的狀況……不意卻在裏頭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說到這兒,她微微苦笑,一聲歎息:“現在想想,當時我若直接喊人,恐怕便能阻止秋姨娘嫁禍老爺,也不至於……可我失職在先,又見兩人隔了些距離,不像強逼脅迫的樣子,就耐住性子悄悄聽了起來。”
“因隔著段距離,具體的內容我聽得不是很真切。那男人說‘你要想……陳三郎,就按我說的……’。秋姨娘拚命搖頭,說她做不到;但男人緊接著又給她看了什麽。秋姨娘掙紮再三,最終還是點了頭,那男人說了聲‘好姑娘’,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塞到了秋姨娘手中。”
聽到“冊子”,柳行雁心中一動,不由望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後者也碰巧回過了頭,四目隨之相對。少年唇角微勾,無聲地做了個“終於”的嘴型;柳行雁不覺莞爾,卻還是勉強憋住了表情,微一頷首後收回了視線。
隻聽春草又道:
“我不知冊子裏寫了什麽,卻知那人要秋姨娘幹的肯定不是好事,便想通知趕車的王大哥先走一步、回府警告老爺和夫人。但我行動不慎弄出聲響,被裏頭的人發現了蹤跡。我試著逃走,但那人似乎是個練家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身後。我被他一掌打暈,最後是在一間著火的破廟裏醒來的。上天保佑,讓我在被嗆暈前從牆邊的破洞鑽了出去,卻因為雙手被綁、又不認識附近的路,一不小心便摔下山溝,最後讓五郎──就是我現在的丈夫──撿了回去。”
“我因受了驚嚇又摔斷了腿,一連高燒了好幾日;真正清醒過來,離事情發生已經過了半個月。五郎禁不住我苦求,幫我打聽了靳府的狀況,這才知道不光老爺去了、夫人也下落不明……我當時還不能下地,見事已成定局,又怕連累五郎,便……熄了尋找夫人的心思,在村子裏落了腳。”
說到最後,她麵上已是濃濃愧色湧現,目光也逃避般地偏到了一邊。
柳行雁無意評價她的作為,看她說得差不多了,便問:
“你還記得那個男人長什麽樣子嗎?”
“記得。”春草點點頭,“他比我高一個頭,額頭高廣,鼻梁有些歪,右邊……不對,是左邊眉角有一道毛蟲一樣的疤。”
聽著的二人不由又對視一眼。
柳行雁原以為賬冊是陳三郎交給秋畫的;不想峰回路轉,倒與那“探監”暗害靳雲飛之人沾上了邊。
他沉吟了下,又問:
“陳三郎不曾出現在大明寺?”
“不曾。不過……”春草的表情有些遲疑。
“想到什麽,盡管說了便是。”一旁的楊言輝溫言勸道,“不必擔心說錯什麽,我們自有判斷。”
“……我看到他了。”
“他?陳三郎?”少年確認地問。
春草頷首,道:“是在年前的那次大集,也就是兩個多月前吧?那時我剛進門不久,還沒診出身孕,五郎便帶我一起下山趕集,置辦年貨權充散心。我是第一次看到鄉下的集市,心裏挺好奇,便在五郎許可後和村裏其他姑娘一塊兒逛去了。不想繞了一圈準備回去找五郎時,卻在咱們攤子前看見了一個像極陳三郎的人。”
“我怕重蹈覆轍,當場收了聲躲到一邊,等那人走了才悄悄回到攤上。五郎見我神色不對百般追問,我捱不過他,這才說了自己的懷疑、也和五郎問了那人的事。”
“咱們村裏有不少人以養蜂為業,五郎家中更有一套祖傳的煉蜜手藝,那天攤上就放了一批壓箱底的貨。五郎說那人自稱姓佘,是‘還真香堂’的采購管事,需要采購一批煉蜜供合香之用。因香是要供到禦前的,所用煉蜜也非頂尖成色不可,這才瞧中了五郎的貨,還和他另訂了一批。我猜可能是自己多心,卻又怕幕後之人上門滅口,好一陣子都心驚膽跳的。五郎怕我出事,就和村人說好,隻要聽我呼救就趕緊過來。因我識字,村裏人都給我幾分薄麵,所以上回……”
她臉色微紅、神情尷尬:“我本名竇小春,會喊我‘春草’的隻有在靳府時認識的人。我以為夫人早遇不測,尋來的肯定是仇家,這才……勞師動眾了一番。”
──也虧得“賣貨郎”反應快,這才免去了一頓打。
但春草經曆如此,也不能怪她緊張過頭。故楊言輝先說了聲“無妨”,才接著問:
“之後呢?你還有再見過陳三郎嗎?”
“沒有。香堂年後上門收過一批貨,但來的隻是普通夥計。五郎和他打聽了‘佘管事’的事,夥計說佘管事是十年以上的老資曆了,雖然長年在外奔走收貨、很少出現在鋪子裏,卻是東家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陳三郎以往雖也是這麽介紹自己的,但他工作的那間香鋪喚作林氏香鋪,隻是間不出名的小鋪子,和‘還真香堂’卻是遠不能比了。”
春草苦笑著說,“我見識不多,卻也知道‘還真香堂’正是那個和老爺不對付的陳大老爺的鋪子。可憐老爺一片善心,最終卻……”
許是說到了傷心處,先前尚算鎮靜的少婦竟“嚶嚶”哭了起來。好在該問的也都問得差不多了,柳行雁便結束談話,讓春草回房歇息了。
此時天候已晚、下山不便,二人遂應村民之邀,在村子裏住了下來。
村子平時少有來客,也沒什麽空餘的房間;五郎原打算讓他們各自找戶人家胡亂對付一宿;還是春草覺得不妥,才設法騰出了一間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