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和對方說上一句話。
章浣胸中藏著很多話想問,一個字一個字在唇齒間磕磕絆絆你推我擠,最後竟然慌不擇路,突兀地問出這樣一句:“你對我,有沒有過……哪怕,隻是一點兒?”
顧秋聲的步子停了下來,片刻後認真回答:“當然,你這麽好。”
——怎麽可能不喜歡。
章浣抬起頭,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那現在呢?”
【二十】
顧秋聲說:“對不起。”
還是那句話,還是那三個字。章浣狼狽得無所遁形,匆匆道了別就逃得慌不擇路,自然沒有看見身後顧秋聲伸了一半像要挽回的手。
他茫然想,為什麽要多此一問呢?如果不問後一句,單那前一句,他可以開心好久的。
果然……還是自己貪心了。
章浣鴕鳥一樣在工作室埋頭宅了半個月,給嫂子送吃都是送到辦公室扭頭就走,生怕管不住自己的腳。聞珊看他奇怪,不由猜測:“你哥折騰你了?”
章浣趕緊擺手:“沒有沒有。”
“那是工作不順心?”
這是個現成的理由,章浣隻得含糊搪塞過去。聞珊笑起來,遞給他一本冊頁:“哪,給你安排個活兒幹——幫我們設計設計婚房。”
章浣完全愣了,這下可真是又驚又喜:“你們終於定下來了!什麽時候結婚?”
聞珊雙頰暈紅,笑意盈盈:“不急,我們商量著先領證,等你哥那邊不那麽忙了再辦儀式,到時候舒舒服服休個假……你看他這段時間連軸轉,整個人都瘦了。”
章浣點頭哈腰:“是是是,我哥現在又瘦又老,幸好我嫂子不嫌棄他,正應該感激涕零、以身相許。”
哥哥終於要成家了,章浣打心眼兒裏替他高興,設計哥哥的婚房也特別上心,整個人的精神頭兒都不一樣了。
章溪選定的婚房是位於市郊的一處別墅,酒窖、花園、日光房、露天泳池……章浣拉著工作室的一群好哥們兒爬上爬下,忙得不亦樂乎。他自然而然地規劃起每間房的用途:兒童房要布置兩個,男孩子那間要布置得炫酷一點,可以考慮大航海時代風格的燈具、壁紙和窗簾;女孩子那間一定得極盡精致可愛,小公主是應該讓全家人捧在手心裏寵的……
章浣對這事異常上心,幾乎是帶著行李卷兒住在了工作室,常常忙得連吃飯都忘了,把林致立的邀約也推了兩次。段知覺出不對來,把人拉到一邊單獨談心:“前段時間瞧著你振作得很,這會兒怎麽又……?”
章浣沉默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苦澀:“忙一點,也好。”
忙一點,就不必去想不開心的事、愛不得的人。
段知默然片刻,忽然問:“如果給你一個心想事成的許願機會,僅有一次——你會許什麽願?”
“那當然是希望家人朋友都好好的,健康平安。”章浣答得理所當然,說完後才愣住:“我……”
段知緊緊盯著他:“這個家人朋友的範疇裏,包括顧秋聲?”
“……嗯。”
段知委婉道:“看,你也隻希望他過得好,而不是讓他一定愛你,不是嗎?你既然希望大家都好,那為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反倒要別人常常為你憂心呢?”
段知難得這樣迂回委婉地講話,無非是希望他好好保重身體。章浣終於有些觸動,鄭重點頭:“我明白了。”
一周後,效果圖做得差不多了,聞珊非常滿意,又指點了幾個地方讓他修改,覺得差不多了,說:“也給你哥看看,不知道他對書房布置有什麽想法。”
章浣心說,我哥對書房就兩點要求,第一椅子舒服,第二書足夠多——但方案出來,自然是要給章溪過目的,於是他吃過午飯,就帶著東西,去天章總部辦公大樓找他哥。
章溪不在,據秘書說是與人約談事情還沒回來,章浣打著哈欠謝過她,本打算離開,走到一半時又腳步一轉,決定在他哥的休息室裏打個盹兒。
章溪的休息室不大,但床很舒服,枕套上還印著隻軟萌軟萌的卡通熊貓,跟章溪的畫風半點不搭,一看就是他嫂子買的——章浣捂著嘴偷笑了會兒,躺下來舒舒服服滾了兩圈,抱著被子睡著了。
他這一覺睡得香甜,醒來時懵了好一會兒,恍神間不辨晨昏,半天才想起自己身處何地。門外傳來章溪與人說話的聲音,章浣本不欲打擾,躡手躡腳下床拿起水壺想給自己倒杯水,耳邊忽然飄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頓時僵住了。
——顧秋聲?
——他怎麽會在這裏?!
章浣疑心是兄長終於下手準備挖牆腳,遂趴在門邊偷聽。門扇的隔音不錯,他十足凝神才能聽個七七八八——隻聽章溪說:“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然後是顧秋聲的聲音:“我以為,以你我的關係,章總該希望我離得遠遠的才對。”
關係?什麽關係?!不能怪章浣想歪,可他能百分百確定,他哥真的筆筆的直男一個,而且十年前他哥開始和他嫂子戀愛的時候,顧秋聲人還在上高中呢。
章溪道:“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麵,你我都並不樂見。孰是孰非我還拎得清,當年的事又不是你的責任。更何況,你確實才幹不凡。如果你來天章,定能讓我們在T市的發展如虎添翼——我也會給你足夠大的平台一展拳腳。”
顧秋聲沉吟一會兒,道:“多謝章總抬愛,不計前嫌……但我想,老章總未必樂意見到我。我這人膽小慣了,怕得罪人,更不敢同公司董事有什麽過節。到我這個職位,跳個合適的槽可不容易,我總得為以後打算。”
室內有片刻的沉寂,終於,章溪開口道:“我既然有這個打算,總得抹平你的後顧之憂——父親那邊,我總會說服他。說起來,我弟弟對你也是大加讚賞。我聽說你對他多有照顧,這孩子對上一輩的恩怨不知情,大約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顧秋聲低聲道:“您言重了,不麻煩,他很好。”
最後三個字從他嘴裏淡淡地吐出來,不知從哪兒平添了幾分纏綿之意,饒是章浣此刻滿心疑雲,一時也不由聽得癡了。
但章溪顯然沒聽出來——一個直男,再怎麽敏銳也不會第一時間往那方麵想。他隻道:“你現在的公司紮根於T市,短時間內不會有向外省擴張的計劃。而天章總部在R城,若你回來工作,照顧家人總方便些……尤其是你母親。”
顧秋聲沒有說話,章溪又道:“其實你也明白,發生那樣的事,你,我,你的母親,都是受害者。若說我心中毫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當年我已經有十二歲,一夕之間失去父母,對蓄意謀殺的肇事者滿懷痛恨,恨屋及烏,自然也恨過你;可後來了解到你們母子的境遇,這種情緒逐漸淡了。雖然你父親致使我們兩家人失親不幸,但我被叔嬸養大成人,有人辛苦為我操持家業、待我真心熱誠,已是十足幸運。父輩的恩怨,不該再由我們這一代背負。”他歎了口氣,“總之,即使你無意跳槽,我也有意結交你這個朋友。”
顧秋聲沉聲道:“我也同樣。”
接著便是腳步聲,開門聲,大約是章溪親自起身送顧秋聲離開……章浣緩緩倚著門滑坐在地,額頭一陣脹痛。
串起來了。什麽都弄明白了。林致立說過的,顧秋聲的父親是個殺人犯——二十年前,在天章的壓力下慘淡破產的他孤注一擲,開車撞向章浣的伯父伯母、當時天章的執行總裁章應行及夫人,三人當場身亡。
【二十一】
章溪發現弟弟這兩天總是魂不守舍的:“發生什麽事了?”
章浣慢了一拍才搖頭:“沒有……晚上沒睡好。”
這倒看得出,章溪望著他烏青的熊貓眼歎氣:“都多大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
章浣眼眶發熱,連忙低下頭。
他哪裏睡得著?不論白天黑夜,睜眼閉眼都是顧秋聲的音容笑貌。他終於懂了他語意未竟的那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不能愛你”。
真巧,他也不能愛顧秋聲——哥哥對他這麽好,親生兄弟也不過如此;他不能……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讓父母傷心,讓哥哥為難。
是的,就這樣吧,不要再想顧秋聲了。每個人的生命裏都會有許許多多的過去,就像那些畢業後漸行漸遠的同學、漸漸淡忘的老師、不再需要的知識,再留戀也無法挽留——而顧秋聲,遲早也會變成一段這樣的過去。
不再被記起。
不再被需要。
章溪與聞珊的婚房終於定了方案開工裝修,章浣也再沒了婉拒林致立邀約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