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下:
知君。
——由來君子行最長,予亦知君寄心遠。
【十八】
顧秋聲的微博ID叫做“一枝梧葉”。
——隻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
說起來,不止在三次元是男神,在微博上,顧秋聲也是個不大不小、幾十萬粉的“網紅”。
關於這一點,顧秋聲相當謹慎,微博裏從不透露三次元信息,公司的同事怕是沒幾個人知道,連章浣也隻是潛伏多年偷偷關注的小粉絲一枚。
畢竟人家顧秋聲,不僅長得能靠臉吃飯,還有一項特殊技能——會扒譜、會編曲、會翻奏,並且,擅長多種樂器。
多到有幾種?
章浣也說不清楚。
據顧秋聲自己說,他學樂器是從小耳濡目染、學得多而不精,但他的整理的各種樂器曲譜裏,出現過的就有鋼琴、吉他、手風琴、古箏、揚琴……甚至有一次,章浣在顧秋聲家看到了一件讓他目瞪口呆的東西——一架箜篌!
雖然顧秋聲解釋說是買來研究研究、並不會彈,可章浣知道,等他研究完了,……八成也就會彈了。人比人氣死人,對顧秋聲的智商,章浣向來隻有跪著遞膝蓋的份兒。
但是,所有粉絲都知道的一件事是,顧秋聲雖然會扒鋼琴譜,卻從未上傳過演奏鋼琴的視頻。有粉絲好奇問過,顧秋聲答說,家裏地方小,放不下鋼琴。
這當然不是真話——莫說立式鋼琴能占多大點地方,就顧秋聲家那個空蕩蕩的客廳,足夠放架三角鋼琴顯擺顯擺了。可是,顧秋聲家裏……的的確確沒有鋼琴。
所以看到他昨天才更新的那條微博時,章浣嚇了一跳。
@一枝梧葉:一枝梧葉的秒拍視頻
那是一段鋼琴演奏的《Mariage d"amour》——視頻畫麵裏,那雙熟悉的、修長好看的手在黑白琴鍵上躍動,初時像帶人緩緩浸入回憶中,忽而一轉,漸漸撕扯出一些無奈、一些不甘、一些痛苦、一些掙紮……曲至高潮,琴聲越發激越,八度再現處一段回環遞進蕩氣回腸。雖然速度漸漸放緩下來,可琴聲泄出的感情……鋪灑一地,無處收拾。
那是什麽?
那讓人無奈、讓人憧憬、讓人欲罷不能欲說還休欲語淚先柳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啊?
章浣心慌意亂地退出了視頻。他不敢想、也不敢承認,盡管任誰也聽得出來:彈琴的人,正在為情所困。
他發了會兒呆,繼續翻顧秋聲的微博。
看得出來,這段時間顧秋聲更博並不頻繁,不過偶爾發一張圖,不是深夜的夜宵就是午後的一杯咖啡。寥寥幾條,章浣匆匆看過,已經翻到自己停職離開那日。
章浣瞪大了眼睛——那一天傍晚時分,顧秋聲發了一張圖:路邊的燒烤攤,廉價的塑料桌椅,桌上擺著烤串,五花肉,翅中,板筋……兩瓶啤酒。
這是他們一起吃過飯的那個燒烤攤。
他點的東西,和當時那次,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明明那次坐在一起擼串兒的時候,顧秋聲還表示,板筋塞牙,他不愛吃。
不愛吃為什麽又要了一大盤?!
章浣簡直整個人都要炸了——他不是不相信巧合,他是不相信這樣的巧合會出現在顧秋聲這裏。那個人的大腦像運轉精準計算精確的高精密儀器,豈會犯這種錯誤?
這根本超出他以往所有認知的荒謬一幕,卻讓一個更荒謬的念頭揮之不去地在他心裏紮了根——
他是不是,是不是,
……也並不是完全,不在意我的,呢?
【十九】
雖存了想不顧一切找上門去同顧秋聲說個明白的念頭,可章浣全沒想到,他們竟然這樣快又見了麵。
——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章浣會到這家療養院來,一是為了公事,二是為了他哥的終身大事——這間依山傍水的療養院是他準嫂子聞珊家裏的產業,近來一直由聞珊打理。聞珊打算將療養院內的布置設施翻新一下,章浣正是來實地考察的——順便奉出差在外的兄長大人之命,給嫂子送愛心便當。一貫沉穩的章溪隻在未婚妻的事上格外不淡定,今天支使弟弟買這家的蟹粉小籠煲仔飯,明天吩咐弟弟買那家的芝士蛋糕鳳梨酥,虐得一手好狗。
章浣忍不住問他嫂子:“你們到底什麽時候結婚?”這倆人從適婚年齡就開始談戀愛,一談就是十年長跑,這要是期間他哥多上點兒心,說不定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聞珊一臉頭疼地擺擺手:“可別提了,你哥跟民政局八成是八字不合,每回隻要他一提這茬兒,用不了兩天,不是我開始忙就是他開始忙……你看這回,還說趁著你在家幫我們參謀參謀婚禮呢,他可好,連著出差一個月沒見人了!”
“……”章浣嘿嘿幹笑兩聲,內心無比同情他哥。
聞珊吃飯的時候,章浣便在療養院裏溜達。他要熟悉這裏的地形和植物,了解客人與病人們的需要——為了拿下這個項目,工作室裏的幾個設計師案頭擺滿了心理學植物學的大部頭,睜眼閉眼都是什麽顏色有利於放鬆心情、張口閉口都是什麽植物的香氣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章浣走到一處回廊時,忽然被人從後麵叫住:“請問,你看到我兒子了嗎?”
那是一個形容端麗的女人,穿著深綠的無袖高領連身裙,肩上披著薑黃色的精致披肩,臉上妝容精致,幾乎看不出年齡,焦灼急切的神情不似作偽。章浣忙問:“您兒子多大了?我通知工作人員幫忙找。”
女人抬手比劃給他看:“他十歲了,有這麽高,有點瘦,很白,穿著白色的套頭衫,藍色褲子,黑色鞋子,左邊耳垂上有一點小小的胭色的痣……”
聽到最後一點描述的時候,章浣不禁愣了一下;也就在這片刻的工夫,有個人大步流星向他們走過來,兩手溫柔地扶住女人的肩膀:“媽。”
女人緊繃的神情一下子鬆懈下來,有點怔忡有點遲疑地看看兒子,小心翼翼地問:“秋秋,你跑到哪裏去了?媽媽找了你好久。”
顧秋聲低聲道:“對不起媽媽,今天學校要補課,我走得太急,忘了跟您說。”
“哦……”女人這才放下心來,高高興興牽起兒子的手,片刻後又抱怨:“秋秋,你怎麽一下子長得這麽高了,媽媽都夠不著你了。”
章浣不是多矯情的人,聞言卻也一下子沒忍住淚。顧秋聲順從地低下頭,讓母親用溫柔的手指理順他微亂的發絲:“夠得著的,我低一點兒,您就夠得著了。”
他摟著母親走了兩步,轉頭看了眼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章浣,索性低下頭對母親道:“媽媽,我跟您說過,要帶一個同學來家裏玩,您記得嗎?”
做母親的很認真地想了想,遲疑道:“好像……好像秋秋說過的,但是媽媽沒有準備招待客人的東西,……”
“沒關係的,”顧秋聲輕聲細語,“我準備了,我來招待他,您有您的事情要忙,我和章浣自己去玩兒……”
他輕輕對著章浣招手示意,於是章浣就鬼使神差地過來了,有點緊張,試探地問候:“阿姨您好,我是章浣。”
顧母好奇地打量著他,似乎是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很快露出笑容:“乖,去和秋秋好好玩兒吧!”
顧秋聲哄著她:“好,我們去玩,您回屋睡一覺……您今天早上還說不舒服,咱們回去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好不好?”
章浣亦步亦趨跟著這母子倆,一直來到一間布置清雅的病房。顧秋聲哄著母親吃了藥,扶著她上床休息,貼心地掖好被角,待她呼吸漸漸平穩,才轉頭望向章浣:“我們出去說吧。”
他們並肩走在綠樹濃蔭裏,章浣先開口:“阿姨一個人在這邊長住嗎?”
顧秋聲頷首:“她情況還好,不會總是鬧著找人,一般都安靜做自己的事情,我和外公有空的時候會來陪陪她。”
“哦……”
又不說話了。天氣很熱,熱得人心裏發慌,熱得章浣汗從四肢百骸一起往外冒。顧秋聲忽然低聲說:“你前兩天,在紅葉小區,是……”
章浣輕聲說:“我去看老師。”他鼓足勇氣抬起頭來,望著顧秋聲英俊的側顏,“——順便懷舊一把。”
顧秋聲抿起唇角:“原來真的是你啊,那時候……”
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沉默下去。章浣想起多年前那個勾起他初次心動的少年,想起對方摘了紗布後在校園裏神采飛揚的樣子;而他悲催地趕上變聲期、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再加上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直到顧秋聲畢業離開校園,他也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