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行人冒雨行進，張筱看了看身邊的鼎湖，問：“祭祀，魔眼何時可開？”
鼎湖恭敬道：“七日後即是正時，待天時到，小魔主和老魔主的血脈重合，魔眼可開，到時我萬魔穀就可百無禁忌，橫行天下
了。”
張筱輕輕哦了一聲。
鼎湖又道：“魔主若是不忍對彎月穀動手，可由屬下前去。”
張筱目視前方，不置可否，半晌說道：“魔眼即開，四海之內皆是我魔族領地，彎月穀又能存幾時。”
何靖之在萬魔穀外守了三天，張筱一麵也沒露過，連句話都沒帶出來過，後來彎月穀也來了人卻都被趕了回去，江映秀不肯走
，跪在他麵前苦苦哀求，以死相逼都沒用，她就也跟著他在穀口守著。
那天晚上天生異相，一道粗大的閃電從九天之下直直劈下來，把萬魔穀口一塊巨石劈成了兩半。
江映秀被驚醒，發現何靖之已不知所蹤，大雨瓢潑而下，狂風卷著石塊在地上翻滾。正惶惶不安時，第二道雷劈毀了萬魔穀建
在穀口的山門，借著雷電的光，江映秀看見一道禦劍的身影在山穀裏一晃而過，她不顧一切的跟著衝進了萬魔穀。
穀中有一處方圓五裏的高台，用青石砌成，往日裏戒備森嚴這會兒卻一個沒見的魔眾們皆齊聚在台下。
江映秀遠遠一眼就看見何靖之上了高台，他一身月白衣裳在夜色裏格外顯眼，又是一道閃電，她看見高台上還有人在，那些人
幾乎都死了，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隻有一人活著，卻是張筱。
張筱打坐在高台正中的位置，穿了一件玄色寬大的祭服，上麵用金線繡著繁複的圖案，細看卻都是眼睛的形狀。
何靖之聞見了濃厚的血腥之氣，哪怕滂沱的雨水衝刷之下也很是刺鼻，他上前幾步，看見張筱緊閉著眼睛，臉色白如雪，兩隻
手從袖口處露出，手腕上劃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源源不斷的流出，匯入他身下刻著的法陣。
那些死去的人是萬魔穀的幾個祭祀，其中有大祭司鼎湖，他們都是放完了血死的，那些血都流進了法陣之中。雨仍在下，奇怪
的是雨水打下來卻都無法匯入血中，那血就如同融化的岩漿般，已經灌滿了法陣的每一條刻痕。
“張筱！”何靖之腦子裏嗡地一聲，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他衝上前去要把張筱拉扯起來，剛碰到衣角，就見台麵上的法陣中一
片紅光亮起，已是啟動了。
張筱睜開了眼，眸子跟血一樣通紅，隻是臉色和唇色都是蒼白，整個人看著格外的妖嬈詭異。
天空中的黑雲壓得極低，似乎伸手可及，暴雨驟然更加猛烈起來，雲海聚在一起，擰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處雷電如銀蛇
來回竄動，時不時劈下來一道，落地就是巨蟒般的巨大狂暴。
開始時天雷都是打在山穀之中，一道一道的，威力漸大，最後劈到了高台下麵，那些魔眾之中。可任憑雷電把人轟成灰燼，也
無一人閃躲，竟都是以自身當了天罰的祭品。
漸漸地，隨著法陣越來越亮，光芒越來越紅豔，直到紅光覆蓋了整座高台之時，終於有一道雷衝著高台正中劈了下來。
張筱一把把何靖之推了出去，雷電的白光刹那間籠罩了整座高台。
何靖之跌下高台被趕來的江映秀接住，他掙脫開來，急著要再撲上去時，江映秀卻又死死抱住了他，在他身後喊道：“師兄，
張筱要開天魔眼！祭台上馬上就要降九重天雷罰，你不能過去！”
何靖之心頭一凜。
當年正是因為萬魔穀穀主要逆天而行開啟魔眼，方恒才用計使萬魔穀大祭司同魔主離心造反，並用困魔鏡重傷了魔主，卻不想
魔後把魔石送出了萬魔穀。前任魔主死時留了魔血傳承在八方祭台上，如今張筱回來就得了其父的大半靈力修為，再開啟天魔
眼就可事半功倍了。
江映秀看見張筱剛才被何靖之阻了一下，陣法未成天雷罰已下了第一道，後麵的八道雷罰無論如何也是撐不下去的，她自是不
願何靖之去陪著張筱一起送死。
這短短一刻間，天雷已經接二連三劈下來，轉眼已是八道天雷，何靖之擔憂張筱，狠狠推開了江映秀，義無反顧的再次上了高
台。
江映秀隻好跟著一起禦劍上去，風雨飄搖中，她看見何靖之已經扶起了張筱，他衣衫殘破遍體都是天雷留下的焦痕，但眼睛卻
仍是亮得驚人，眸子愈加紅得要滴出血來。
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中轟鳴，很快就又要降下最後一道來，可張筱不願功虧一簣，怎麽也不願隨何靖之離開祭台。
江映秀拔出劍來，自何靖之身後向張筱刺去，殺了他，就可止住天罰！
一聲驚呼，利劍刺破肉體，鮮血噴湧而出，刺中的卻不是她想殺的人。
“葉真！”江映秀愕然，握劍的手往後一收，把劍拔了出來，“你……你怎麽……”
葉真倒在血泊之中，她望向張筱，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說了什麽卻沒發出音來，眸子終是不甘的黯了下去。
江映秀慌亂地四下張望，叫了一聲“師兄”，可何靖之卻未再看她。在小鎮的客棧他之所以沒殺她隻是因為她手上沒有沾上同
門的血。
她絕望地退到了高台邊緣，將將要跌下去時卻被一道無形之力拉了回來，那道力壓迫著她重重地跪了下去，膝蓋險些被堅硬的
青石碰碎。她心虛的目光從麵前葉真死不瞑目的臉上飛快移開，卻剛好看見張筱正盯著她，通紅的眸子裏劃過一抹陰沉。
轟然一聲巨響，最後一道天雷鋪天蓋地壓了下來，整座祭台都被炸成了平地。
不知多了多久，一片昏沉中，何靖之聽見有人喚他：“大哥。”
他隻覺得自己被壓在了重重大山之下，絲毫動彈不得，好半天才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並未被山巒壓住，而是有人趴伏在他背
上，身下卻是一片尖利的碎石。
那聲“大哥”正是從背後傳來，何靖之剛要回頭，就聽張筱說道：“大哥別動。”
他於是真的沒有動，安靜地繼續趴在碎石上，心卻在顫抖。有溫熱的液體從背上流淌而下，慢慢的染紅了身下的石塊，又繼續
往下滲入泥土。
張筱的臉貼在何靖之的後頸之上，慢慢的轉過去，把唇印在了他的耳後：“我毀了魔眼，大哥可開心？”
魔眼雖然是邪惡之物，卻也是天地至寶一件，魔眼毀滅，引下的天罰異常暴戾，他就算修得了一半的魔神之體也扛不住。
“其實我很早的時候騙了你一件事，”張筱的手從後麵遞了一麵銅鏡到何靖之的麵前，鏡麵已經被血糊滿，照不出人影了，“
這鏡子是師父留給我的，師兄他們都不知道，她大約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沐月散人把自己的一絲神識埋在了這鏡子裏，當做遺物留給了張筱，在他接受傳承，引魔血入體時，這一絲神識警醒了他，讓
他的意識未被魔血嗜血的魔性全部吞噬。
張筱忽然不說話了，何靖之心裏一慌，叫道：“小竹筍。”
後麵的人咳了一聲，又咳出一口血來，輕輕道：“大哥說過要帶我離開萬魔穀。”
“好。”
“我想回逍遙山，大哥以後要帶著你自己釀的酒來看我，我會一直等著。”
“好。”
“你這回可不能再騙我了，不要丟下我。”
銅鏡跌落在了地上，何靖之腦海裏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很久，才低低說道：“是我不好，我以後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