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張筱擎了那支糖葫蘆過來,送到何靖之的嘴邊:“大哥,你嚐嚐。”
何靖之卻握住了他的手,另一隻手貼上他的側臉,拇指撫過他的酒窩,也不介意旁人的目光注視,柔聲說道:“你再信我一回,等我回去想辦法帶你離開萬魔穀,可好?”
“離開萬魔穀?”張筱笑了,“去哪?我又能去哪?”
“哪裏也可,你若不想跟我回彎月穀,那我就帶你去別的地方,你想去哪咱們就去哪。”
張筱愣了一下,心裏又酸又甜又痛,好像那幾顆裹了糖漿的山楂果直接送進了心口去,他默了許久,才轉身道:“我們回去吧。”
何靖之拉住他:“我是說真的!”
張筱嘴角輕輕彎起一抹譏誚的笑來:“你們這些正派人士不是向來視萬魔穀如洪水猛獸,連斷袖之情都唯恐避之不及嗎?你隻當我不知你此番的來意,還想花言巧語哄我?”
何靖之怔愣在原地,手指也不由得鬆開了。
天空中鋪陳開來的厚重的雲層裏有悶雷滾過,雨點沙沙地落了下來,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擁擠的街道很快空蕩下來,唯有他們兩人麵對麵立著。
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很快澆濕了衣裳,張筱長長的眼睫上有水珠滾落,卻不同那次是對著何靖之哭,而是笑了起來,隻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邊笑邊後退了兩步。
“何靖之,”他頭一回連名帶姓的喊他,“我張筱從不後悔遇見你,即使在你心裏我不如你的師門重要,不如你的師弟妹重要,不如你的道門大義重要,甚至你這回利用我對你的情意,寧可做那讓你不齒的事也要害我,嗬,我也不怪你。”
他雋秀的眉眼不再柔情蜜意,隱隱的帶了點疲憊,“今日後,我同你恩斷義絕。”
何靖之的臉被雨水衝得煞白,他抖著嘴唇想叫住他,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看著他落寞的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回到客棧,張筱已經離去,江映秀並幾個彎月穀被抓來當人質的長老都在,毫發無傷。
何靖之神情頹喪,兼子衣發俱濕,很是狼狽,便不想多說什麽,正要吩咐人回穀,就見江映秀上來拉著他要往外走。
“何事?”何靖之被江映秀拉到了房裏,還關上了門,不由得皺了眉。從兩人婚事泡湯後他就刻意回避她,很少跟她單獨相處。
江映秀關了門再回頭,臉色卻是格外的難看,一腦門的冷汗,頭巾下的頭發都被浸濕了。
何靖之大驚,正要去扶她一把,她已經先一步跌跪了下去。她方才怕被人看出來強做無事之狀,在外麵強忍著藥性等何靖之回來,早已經是耗盡了氣力,這時心神一鬆,更是壓製不住體內的混亂,隻顫抖著道:“師兄救我。”
何靖之已是瞧出她被人下了藥,忙去身上取解毒的藥出來,可尚未喂到口中,江映秀的藥性就已發作了。
她的意識已經模糊,卻仍死死抓住了何靖之的袖子,指甲摳破了衣料掐到了他的手臂上,像是在強忍著卻又扛不住藥性,嘴唇已經被咬破,唇齒間斷斷續續的開始吐出些破碎的字音來。
何靖之自小在彎月穀長大,自然是見過這種藥的,藥性雖烈,卻不致命,因為這是種用來迫人招供的藥,服了這種藥會把自己最不想說的事說出來,當年張筱在明玉派關押時也曾被灌過,否則方恒和高軒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他。
這種藥需要的幾味藥草都出自彎月穀,且各道工序都絲毫不能出錯,隻有彎月穀裏經驗豐富的藥師才能做出來。
方恒當時並沒帶在身上,派人回去取來耽誤的幾天時間裏,高軒就等不及對張筱用了刑。
何靖之從張筱說出那些話後就知道是彎月穀出了奸細,那江映秀會中這種毒,自然也是被那人算計的。他腦子裏把所有的人都過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眼下自然不是去找那人出來的時候,他把江映秀從地上扶起來放到椅子上,因為他沒想到會出這種情況,隻好去包袱裏翻找一些相近的解藥先應付一下。剛取出藥丸要用水化開時,忽然聽見江映秀耐不住吐了一個人名出來:“梁旭……”
何靖之頓時僵住了,他慢慢的回過頭,看向在藥效中掙紮不休的江映秀,好半晌才艱難的開口問了一句:“梁旭怎麽了?”
有人來報張筱,稱彎月穀的人追出小鎮二十裏又返回了。
看來何靖之已經知道了所有了。
張筱放眼雨霧繚繞的山野,輕聲道:“回去吧。”
梁旭輕易從不下高塔,更不用說下山了,那天隻是不放心韓淼和張筱,才隨後跟去了青牛山。他沒有見到韓淼反倒是遇到了彎月穀的幾個弟子,那些人正被幾頭魔獸圍困,皆受了不輕的傷。梁旭仗劍幫忙擊退魔獸後正要告辭離開,卻不想那幾頭魔獸裏有一隻是魘獸,它死後釋放出魘魔之氣誘發了梁旭身上的魔性。
梁旭小時流落在外撿到了剛從魔石中孵化而出的張筱,他不知其中利害,隻覺得嬰兒可憐才抱了去,卻不知魔石護主,嬰兒身上大多的魔氣都染到了他的體內,後來韓淼下山找到他時,他已是無法憑自己壓製魔性了,回去逍遙後,一直都是韓淼在幫他克製。
梁旭因為不願墮入魔道,一直在對抗體內的魔氣,可每每發作時,他常是意識不清的。
他怕自己會傷害那幾個彎月穀弟子,也怕被人知曉自己的異樣,匆忙離去,不料途中卻遇到了江映秀。
客棧裏,江映秀已是恢複了意識,她不敢看何靖之的臉色,垂著頭在椅子裏瑟瑟發抖。
“梁旭隻是被你瞧破了墮魔的身份,並未殺人對嗎?”何靖之背對著站在窗口,看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
江映秀不敢再瞞,低聲道:“是,我在尋人的途中遇到了徐陵,他是尾隨韓淼來的,自然也知曉我被韓淼羞辱的經過……”
“所以你就同他狼狽為奸,殺人誣陷梁旭?”何靖之怒道,“那可都是你的同門,你怎能……怎能!”
江映秀從椅子上撲倒在地,膝行過來抱住何靖之的腿,哭道:“師兄,我,我隻是被妒火燒昏了頭,人不是我殺的,是徐陵,他殺了小淳他們幾個,我後來也殺了徐陵幫他們報仇了啊。”
何靖之把她踢到一邊:“你那是為了殺人滅口!你還對張筱用了碎骨散,你……實在是惡毒之極!”
江映秀哭了一會兒,收了聲,抬眼看著他道:“我下了花轎卻被你悔婚,難道你就不覺得自己惡毒了?你這般對我無非是恨我對張筱下手罷了,你若真的對他真心,當年就不會放他獨自離開,你若對他真心對他,又怎會在今日用那般下作法子來算計他?”
何靖之無言以對,他那年若能放下師門帶著張筱離開,事情應該就不會是今日這般。
江映秀站起身來,說道:“就算我栽贓了梁旭,可他墮魔確實是真,而張筱,他卻比墮魔還該誅殺。你應該也發現那藥對他根本沒用了吧?”見何靖之搖頭,江映秀冷笑道,“因為他本就是萬魔穀的少主,魔血的繼承人。”
何靖之沒一點意外的神色,他慢慢從袖子裏取出一瓶藥來,“我本就沒有對他用這藥。”
江映秀愕然了一瞬,急道:“師兄,你別糊塗啊!如今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你們那點露水情緣根本不算什麽,保住彎月穀才是首要的。”
何靖之卻沒理她,他徑直出了門去,循著萬魔穀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