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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大結局

  對此,青櫻也不過置之一笑,是侯還是郡王,還是別的什麽,少年時其實很在乎,隻因那時候經曆的少,對人生的領悟皆是建立在這些名望與頭銜之上的。


  忽然間,就覺得無與倫比的累,仿佛邁不開一步,隻想停留在那一刻,從此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若不是落梅匆匆來叫她,隻怕青櫻還要這麽一個人在窗前站下去。


  “皇上又在發熱,太醫請小姐過去看一下。”落梅說起這話來,眉目間已經是習以為常的鎮定——自從拓跋彥班師回朝以來,他的身體狀況便一直斷斷續續地不好,發熱是家常便飯。若說是此時太醫遣人來請,總該不是普通的發熱了。


  拓跋彥此刻渾身百骸之間直覺得酸軟疼痛,丹田裏就像是有一百盆火在燒,同時又有一百桶冰水在澆,交替地進行著就像是有針紮一般。


  青櫻到的時候,燈芯裏正“嗶剝”一聲爆出火花,也不知是這個聲音還是青櫻的腳步聲,本來睡著的拓跋彥睜了睜眼睛,看見青櫻後微微一笑道:“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該就寢了。”


  青櫻見他下巴處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大約是發熱了好幾日未曾好生梳洗所致。他的臉顯得更瘦了,想起落梅有一日的玩笑話說道:“奴婢瞧著皇上愈發像仙人一樣,雖然比昔年瘦了一些,卻更……好看了許多。”


  青櫻當時聞言便心頭一震,不覺提高了聲音追問道:“怎麽像仙人?”


  仙人是什麽?豈有活人成仙的?青櫻憂心拓跋彥的身體已久,乍然聽到落梅這麽說,觸到了她的心病,卻是嚇了落梅一跳,看了青櫻一眼後才小聲道:“奴婢失言了,萬不該妄談皇上容貌。”


  這不過隻是其中的一回,這些時日太醫來回稟的他的身體狀況,她幾近夜不能寐,更不敢在拓跋彥麵上表現出來。


  隻是洞察人心如他,有什麽不知道的呢?青櫻不太敢看他的眼睛,隻低低答道:“過來看看罷了,也沒什麽大事,說起來你自打回了靖安,我這裏也是事務繁多,也沒好好同你說說話,今夜也不知是怎麽心血來潮想起來了就過來了,既然你睡下了就算了。”她語意中刻意輕描淡寫,絲毫不提他的病情,也不裝作不知他發熱。


  拓跋彥讓服侍的宮女扶他坐起來,青櫻這才看到他果真是清瘦了許多,一頭的墨發散在肩上胸前,真有種似真似幻,似乎他不是這世上人的錯覺。


  心中猛地一縮,眼淚忍不住就要落下來。拓跋彥也隻作不見,招手朝她笑道:“過來坐一會,可不是許久沒有說話了嗎。”


  兩人靜靜相對,說要說話卻其實沒有說什麽話。這些年的歲月,皆在征戰與爭鬥中似水般度過,那是一生中最美的年華,好在記憶中終究是有彼此的,情願傷過痛過,也好過從沒有交集,像一張白紙。


  鳳陽宮已在大火中毀去,賀蘭皇後也以身殉國。那一片廢墟硬是留在宮中長達半年。直到拓跋彥的身體狀況好了一些重新理政之後,才下旨將鳳陽宮原址留下的殘垣斷壁盡數除去。


  初時禮部官員曾頗有些擔憂,鳳陽宮為曆代皇後的寢宮,突然除去於國體不合。


  青櫻卻進言道:“鳳陽宮已成舊事,即便重建也不能修複如初了,放在哪裏讓皇上和太子都徒增傷心。況且先皇後的事跡已經在宮中的起居錄中記載,亦在民間廣為流傳,這個宮室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帝聞之悅,遂動工平鳳陽宮。


  他有他的心思,鳳陽宮留著,總給人以念想,有皇子的妃嬪們無不想攀登上皇後的寶座,不如幹脆除去,免除將來青櫻輔佐伏禮的種種後患。


  她亦有她的心思,鳳陽宮的密道深藏著北魏的兩個秘密,亦是皇室的命脈,不管是從那裏遠遁的賀蘭皇後,還是司馬明禹,皆不要想打這個主意對北魏有任何危害。


  拓跋彥也並未問過當日司馬明禹是如何在大火中逃脫的。


  一日深夜,太子太保慕容青櫻造訪高盛府上,一言不發,跪在了高盛麵前。高盛連忙屏退了眾人,兩人在室中密談了數個時辰,一直守在外麵的高博似乎聽到了哭泣聲,又仿佛不真切。


  當日慕容大人縱南朝君主逃走一事,他稟報過父親,父親聞言什麽都沒有說,隻道鳳陽宮並無密道,絕無可能。


  父親送慕容大人出來的時候,她依稀聽到慕容大人對父親低聲道謝,父親卻歎道,說什麽謝,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最後也隻有你我陪在皇上身邊。


  是啊,歲月如梭,唯有陪伴是真心最有力的證實。過往中再多的恩仇,也盡在時光的流逝中了。


  慕容太保與高將軍府上從此一直親厚,這便是後話了。


  一年後的天,拓跋彥正式下旨令太子伏禮監國,伏禮此時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眸子中褪去了小時候的稚氣,裏頭的淡然倒像他父親多一點。


  芳華侯慕容青櫻則為輔政大臣,人稱“皇姑”。她始終在爵位上沒有再進一步,她不提,拓跋彥也不提。


  記憶裏,她就是芳華女侯,那時候是,永遠都是。


  不過,即便是她在爵位上始終無緣郡王,慕容青櫻在世人看來依舊是傳奇般地屹立不倒。拓跋彥對她早已超出了君臣,她以一個外臣的身份,多年來居於宮中;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多年來位列一品大員,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以與大魏皇室毫無血緣的身份,被尊為“皇姑”,與太子亦親厚有加。


  倘若她沒有昔年名動天下的曆史,倘若她沒有帶兵西征海西王的功勳,隻怕慕容青櫻早就被斥為狐媚惑主。


  伏禮但凡聽見了有人如此說,便必要動怒一番追究是誰胡說的,非要重罰。青櫻卻總是輕描淡寫地笑道:“姑姑已經不年輕了,就算想狐媚也做不到了。”


  伏禮的王妃嬌俏地笑道:“姑姑貌美天下皆知,不管是什麽年紀,美人是不老的。”


  青櫻笑看著她,多麽年輕鮮活的麵容,多麽伶俐的口齒,巧笑倩兮,顧盼生姿。


  難以忘記,自己從前飛揚的少女時光,一身戎裝,指點江山,該是比她更鮮亮吧。


  可是,世上挽不住的唯有時光。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世上的年輕是永恒不變的,每一年,總有人老去,總有人年輕。


  青櫻仍舊住在寥風軒中,與乾元殿遙遙相望。他們始終沒有真正地在一起,但是又好像一直在一起。


  宮中的女官此時正惴惴不安,因為青櫻請她來寥風軒中,竟是為了讓她在起居注中寫下當年皇上登基之前,與皇七子之爭皆有南朝慕容氏暗中設計挑起的兄弟紛爭,帝每每念及,皆追悔不已。


  女官出自靖安名門上官家,口齒頗為伶俐,當即跪地回道:“奴婢萬萬不敢如此寫。”


  青櫻目光伸向了窗外的花,閑閑道:“我以為,上官家的人,即便是女兒,也是不畏強權的,你的祖父能寫史書,正是有剛正不阿的傲骨。”


  這位出自上官家的少女絲毫不懼,抬頭回道:“奴婢的祖父能得慕容大人的謬讚,是因為他尊重史實,不修飾也不塗抹。而奴婢由大人一手提拔至此,大人的指教自然是銘記在心的,既然大人要奴婢以祖父為鏡,那麽奴婢就更不敢篡改史實了。”


  青櫻笑笑,也不動怒道:“你這孩子,伶俐上頭是出挑的,將來還是藏著些的好,以免吃虧。”


  方才這上官家的少女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她是深知當年的皇室鬩牆之爭所謂由慕容青櫻挑起不過是想一應的責罰推到了眼前這個已經不再青飛揚但愈加芳華絕代的女子身上,由她來承擔曆史的罵名。


  皇位,對於誰來說,是可以抗拒的誘惑?即便勘破世情如當年的平南王拓跋彥,當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觸手可及的時候,難道他就沒有動心過?

  那麽,把兄弟相殘全部歸罪於慕容青櫻的詭計與挑撥對她百年之後是否太不公平?

  青櫻看這少女一臉的倔強,自己何嚐不知道她的想法呢?

  拓跋彥一力重用了她,即便她並不辜負他的這番看重,然而南人的身份,過去與北魏之間解不開的恩怨,大夏為妃的隱秘曆史,她這一生的毀譽參半終歸是逃不掉的。


  芳華女侯,本來就是存在於野史中的傳奇,多一分讚譽多一盆汙水,死後也不過是黃土一抔,或留虛名也不會流芳千古,或留罵名亦不會遺臭萬年。


  但是彥,他身為帝王,青史上必將有他的一席之地,功過是非自有後人來品評,卻不不能讓他去背負殘殺兄弟的汙點。他那樣的人,本該在江上清風,山間明月中,品茗弄琴,就像染不得一滴墨的純白。


  “參見皇上。”上官女史忽然問安道:“皇上萬福金安。”


  青櫻這覺察到自己方才大約是太出了神,竟然也沒有聽見拓跋彥進來的腳步聲。


  歲月悠長,蒼老得了他的容顏,卻褪不去他眼中的風華,更不會削弱他洞察人心的細致。


  隻見他對上官女史溫言道:“平身吧,你先退下,地上涼,以後別動不動就跪,年歲大了就知道厲害了。”


  那少女以仰慕的目光回望著她,胸口起伏著,說不出來一句話,若非青櫻提醒,大約連謝恩都忘了。她退下時看了一眼青櫻,似乎是有些明白為什麽她要一力承擔那個本不該屬於她的罵名。


  “死後的虛名罷了,你不在乎,難道在你看來,我就那麽在乎?”他的語氣溫和如常,並沒有半分刻意的矯情。許多年,一貫如此。


  她笑著朝他伸手,窗外明明不是朝陽初升的時候,彥的麵上卻有種逆著光的溫潤。


  隻有他們自己懂得。伏禮曾經問過青櫻有沒有想過嫁給他父皇,問完之後便又後悔,想來這樣的問題應該去問父皇才對,女子聽了豈有不害羞的。


  誰知青櫻十分坦蕩地答道:“你父皇一定也覺得現在這樣最好。”


  其實人生還可以更好,如果能有許多如果的話,如果他們可以早一點遇到的話,如果還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的話。


  拓跋彥的身體狀況,在他最後一次禦駕親征回鶻回來之後太醫就已經沉默不敢多言,隻跪請死罪。


  青櫻召來心腹的胡太醫,他也是戰戰兢兢地回說,皇上這些年心中始終鬱結而不得開懷。本來先天上就不慎足,想是當年太妃有孕之時保養不得法胎裏就帶出來些病根來,雖然少年時養尊處優,然而這些年南征北戰,受創太多,外表雖然能夠複原,元氣終究是大傷了。


  最後一次西征回鶻,已將他自己逼得油枯燈盡,胡太醫歎道:“倘若當日靖安城中的蘇子雍還在,或許尚有一絲希望。”


  這一句話仿佛一陣狂風,將青櫻的心吹得直墜入挽不住的深淵。


  人生便是,昨日因,今日果。


  蘇子雍今日何在,蘇子雍為何不在,難道不是她一手促成的麽?

  她動過南下去尋蘇子雍的心思。拓跋彥得知後卻輕勸道:“何必,死生有命,豈是一個大夫能夠挽得住,倒不如珍惜世上的每一刻,同賞這靖安光。”


  她想了想,終於能領悟他數年前就對她說過的話:人生在世,不可以總是往後回顧,唯有放下每一分的過去,才能把每一刻的當下變成回憶裏最好的過去。遂果然沒有去。


  歲月匆匆,又歲月悠悠。


  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其實對於他給予的東西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


  唯有內心的寧靜,是他留給她的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她能夠回報的僅僅隻不過是他身後的世人的景仰。


  又過了一年,又是靖安的光中,他們依舊還在笑談著去年的此時的逸事。


  太醫說他命不久矣,但是人生又何為久呢?未必隻有長命百歲的人心中才是安然的。


  伏禮的太子妃端著兩個精巧的青瓷碟上前來道:“兒臣手拙雖然做不出什麽好的,這栗子糕卻是兒臣與伏禮親手磨得栗子粉所製,請父皇和姑姑吃個新鮮。”


  伏禮也湊上來道:“這個功勞你也要搶,怎麽不提栗子是我種的?”


  小兒女間的情熱溢於言表。


  兩人相視一笑。


  他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即便他現在不在了,以現在伏禮的與青櫻的情狀,她日後的生活應該是無憂的。


  像是卸下了最後一口石頭,頓時就覺得丹田中一陣火燒一陣冰澆,疼痛難忍。


  然而,拓跋彥麵上的笑卻是一生從未有過的明媚動人。


  已經撐過去了一年,隻盼能夠如此,年複一年。即便可以隨時離去,亦貪戀相伴的時刻。他一生執念不多,此刻才明白原來有執念也不是一件壞事。


  又五年。


  拓跋彥在靖安駕崩,廟號世宗。


  太子伏禮繼位,改年號顯慶,冊封許氏為皇後,另冊立兩貴妃,四皇妃以充實後宮。


  隻是,出人意料的是,一直以來從來與後宮無涉的慕容青櫻,這個以一個女子的肩膀扛起了北魏社稷的安危的慕容青櫻,這個半生書寫傳奇的女子,被尊為皇太後,史稱康慈太後。


  雖然朝間嘩然,然而顯慶帝聖意已決,更搬出先帝遺旨,是以群臣無可反對。


  夕陽斜射進慈寧宮,她正坐在陽光之中。周圍空無一人,可是青櫻卻覺得一點都不孤單,記憶裏是自己當年鵝黃衫子,巧笑倩兮的身影。


  (全文完)


  《芳華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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