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萬千古風雲一傳奇21
刀劍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音,青櫻突然猱身攻上,趁著離高博極近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隻見高博臉上現出錯愕之色,手上的招式也明顯緩了下來,目光卻在司馬明禹與一臉漠然地坐在火中的顏超羽上逡巡了一番。
他們來回拆了三十多招,仍然分不出勝負——事實上以青櫻素來的功力,這已經算是上風了,高博年輕力盛又是出自名門,青櫻身為女子,武功上確實難以與其爭鋒。
司馬明禹始終十分淡定地立在那裏,此刻帝王的風範盡顯,盡管身邊的火勢已經是熊熊,他麵不改色,亦不去製止青櫻與高博的打鬥。
這個女子,自有打算,從少年時的初識開始。
形勢的變化也的確隻在頃刻之間。青櫻手中的青鋒劍劃過一個半圓的弧度,自下而上叮當一聲挑掉了高博手中的刀!
高博麵上似乎也並沒有十分驚訝,棄了刀身形如電地朝殿外撤離——他所做的本來是求生的本能,毫無問題,然而司馬明禹卻莫名地覺得有一絲異樣。
青櫻亦立刻棄了青鋒劍,返身對司馬明禹和顏超羽道:“快走!火馬上漫上來後就走不了了!”
顏超羽依舊是閉目坐在原地,火花已經在他身邊吐出毒舌肆意地舔舐,青櫻急道:“超羽!快走!”
即便是中間有再多的欺騙和背叛,即便是中間隔著親人的鮮血和無法救贖的傷口,一起攜手度過的青蔥歲月,始終讓她無法割舍。
見他不動,青櫻急得要去火中拉他,顏超羽睜眼道:“我既有負皇上的信任,亦有負我們的情誼,活著也無法自處,不如死了成全一個名聲,你又何必勸我?”
想當年初見,那是多麽俊秀蓬勃的一個少年,白衣銀甲,就像一株白楊一樣挺拔,仿佛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都被他比得暗淡了下去。
顏超羽是真的累了,不過是三十歲的年紀,歲月的風霜在他眼中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那並非曆經歲月的閱曆,而是透支了生命的黯然。
青櫻心中大痛,還是忍不住要衝進火中拉開他哭道:“你一死何其容易,中則怎麽辦?青桐已去,你再走了,你要中澤一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嗎?”
顏超羽說完後神色已是鬆弛了許多,聽青櫻所說也隻是淡道:“皇上,超羽一生追隨,雖然此次的任務有過失未能完成,就讓超羽以死謝罪,萬望皇上莫要遷怒於幼子與族人。”說著他突然跪地朝司馬明禹磕了三個頭,此時火勢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他的衣料邊角都已經開始卷曲。青櫻最受不了生離死別,雙足運力就要往火中衝去。
司馬明禹一把拉住了青櫻,勸道:“讓他去吧,他自有他的驕傲,縱使我恕他無罪,他自己心中到底意難平。況且青桐已去,如此他們夫妻的情分也可全了。”
事實上那時火勢已經大得無法再衝進去火圈了,青櫻被司馬明禹拉著,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她不是為顏超羽的離去哭,如明禹所說,他自有他的驕傲,將軍自有將軍死的方式,超羽這些年卷入到了皇權的爭奪當中,無謂地損耗著他的尊嚴和作為將軍的鬥誌,像每一個權臣一樣艱難地學習迎合,學會爾虞我詐,學會委曲求全地保全家人……他早就厭倦了。
至情至性的白衣影子尚在記憶中,那記憶深處的人已經要化為灰燼了。
世事,她哭得的是世事,也哭得是時光。
這世上,或許什麽都可以挽回,唯有逝去的時光從指縫中溜走後就再也無法挽回;唯有世事留下的印記,改變了人之後就變得永恒了。
司馬明禹自始至終沒有催她,雖然火勢已經熊熊,炙烤得兩人的呼吸都驟然一緊。
青櫻猛地起身,對明禹道:“走,鳳陽宮中有一條密道,可以從那裏脫身,出宮之後自然可以與大夏的兵馬匯合。”說著拉著司馬明禹一路小心地避開火勢,兩人飛速朝皇後的寢房而去。
皇後的寢宮還在鳳陽宮更深的地方,一直煙火還沒有蔓延到這裏,但是整個宮中皆是嗆人的煙霧,無法施展輕功以免不慎撞傷。兩人隻能攜手拔足飛奔,一間間的寢房在身邊急速地劃過,一刹那讓司馬明禹想起了這些年的歲月,亦好似在腦海中的皮影戲,或遠或近,曆曆在目。
他微微側首去看身邊的那個人,她麵上的淚痕未消,神情專注異常,緊咬著嘴唇似是心中有著極大的決心。這和熟悉的青櫻是不同的,記憶中的她,有著狡黠的眼神和明朗的笑容,目空一切的驕傲。
他是怎麽把她弄丟了的……
還好,歲月還長,讓他又找到了她,司馬明禹心中暗道。他又有一種要落淚的衝動,不知是被煙火所熏,還是深感自己的幸運。
青櫻的腳步漸緩,忽然拉了一把明禹,打斷了他的思緒,她蹙眉道:“就是這裏了,快進來。”
隻見皇後的內室,果然富麗許多,牆上還掛著海棠睡圖,案幾上擺著當年潘貴妃最愛的金蓮燈,隻是此刻煙熏火燎,根本無心去一斑而窺全豹這北魏宮中到底還有多少珍奇。
青櫻一掌推開了放著金蓮燈的案幾,下麵是看不出異常的一塊青玉石板,她手指靈巧地在上麵撫了撫,找到了一條縫隙,突然發力將整個玉板撬了起來,露出一個黑森森的洞來,大約是挖得很深,甚至靠近了都能感覺到裏麵的涼意。
青櫻催促道:“快下去,裏麵沒有岔道,你進去後就直走,一直走到盡頭就可以出去了,盡頭在靖安城郊二裏的薩滿祠堂裏。你出來後再設法與帶來的大夏人馬匯合。”顏超羽帶足了十萬兵馬,雖然在兵力上與西征歸來的拓跋彥相比處於劣勢,卻也不會全軍覆沒,勢必能活下幾萬人,想來憑明禹向來的心思縝密,不至於回不了京師。
“你不跟我一起走?”司馬明禹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點,他下意識地抓住青櫻的手,“要走一起走,我怎麽能一個人走?”先不說現在鳳陽宮整個都著起火來,她能否平安地出去,單就他們兩人度盡風波,曆經此劫之後難道還不能重新走到一起麽?難道他此次北來的目的她沒有體察到嗎?
不可以。
他鑽進密道後手臂用力狠抓住青櫻,幾近將她的半個身子拉了進去,他雙目熱切道:“我們一起走,難道你不想見洪嘉了嗎?”
青櫻拚命要抽回手,卻是忍不住眼淚,咬著嘴唇狠了狠心道:“我不能走……”再說不下去,她身為北魏一品大員,受封芳華侯,擅自放走敵國帝王,已經罪不可恕。
司馬明禹不放手道:“洪嘉呢?你不想見洪嘉?”
洪嘉,想起洪嘉,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沉靜的目光,心中抽得一疼。這幾年他該是長大多了吧,自從離宮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洪嘉,縱然那宮中深埋著無數不能回首的悲痛。
饒是這樣,還是咬牙狠心道:“洪嘉有你在,有皇貴太妃在,斷不會受了委屈的,我……作為母妃,一天都沒有照料他,現在又有什麽臉麵去見他?況且……北魏於我有恩,我現在斷不能離開靖安……”拓跋彥身體有恙,伏禮年輕幼小,倘若她一走,將來伏禮幼主不能挾製朝臣江山易主又該當如何?倘若大夏覬覦北魏的河山又如何?
慕容青櫻雖然任性,耽於愛恨,心中亦過不去這個坎兒。
此時煙熏火燎的味道已經侵入到了皇後的寢房,再不走誰也走不了了。青櫻一狠心,將明禹推了進去蓋上了地磚。
“我們一起走!回鳳鳴山!”他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密道當中。
玉磚封上之後,司馬明禹在密道中很停留了一刻,無盡的黑暗包裹著他。她聽見了嗎?自己終於還是說出來了,原來不到最後一刻,還是下不了決心放下皇權帝位,去贏回她。
一時間懊喪得坐在了密道中潮濕的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他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路走了出去。
這條路,通向皇權,通向皇位,通向天下的巔峰。
這是他的路。
青櫻從鳳陽宮走出去的時候,身後的百年宮室已經陷入了萬劫不複的烈焰當中了。
再回首,是百年身。
抬頭前望,前方如同一幅燦爛的畫,讓她有種潸然淚下的衝動。
拓跋彥佩長劍著甲胄,坐下是紫梓駿馬,身邊的是稚氣脫去了許多的太子伏禮,他們身後站著萬千將士,臉上皆是風塵仆仆,身上的披甲滿是破爛,然而即便如此,每個將士皆是朝氣勃勃,刀劍森嚴,仿佛看到的是朝陽。
青櫻跪下道:“皇上萬歲。”
頭頂升起的是朝霞。
大魏的江山,盡在這三人手中了。
拓跋彥命太子下馬扶青櫻平身。青櫻堅持跪在地上回道:“靖安防務軍皆在顏超羽手中,他與南夏大軍匯合後宮中禦林軍無法抵擋,南夏軍攻入了宮中後,皇後娘娘決意以身相殉,微臣勸阻不住,娘娘她……已經……”說到這裏,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伏禮一聽,往後跌了一步,一張臉瞬時間慘白。
若不是拓跋彥提前喝了一聲道:“伏禮!”
太子這才想到在眾將士麵前不能失了身份,生生忍住了沒有哭出聲來,然而終究是一頭紮進了青櫻懷中哽咽道:“姑姑……”
青櫻心中念及洪嘉亦無母親教養,大慟之下不禁伸手將伏禮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安慰道:“姑姑在,姑姑在……”
青櫻並非是假裝,今日親眼見顏超羽在火中坐化,親手送走了司馬明禹,親手斷送了回到洪嘉身邊的路,心中百感交集,心酸並不亞於伏禮。兩人雖然是各哭各的,卻自有一番悲慟。
三軍回靖安後休整五日,校尉以上的賞銀十兩,兵士各賞銀三兩,在軍中服役超過七年者可以解甲歸田,凡回鄉者則由裏正分配田地,免除三年的賦稅。
賀蘭氏一族,賀蘭承玩忽職守,致使軍糧損毀,至前方將士性命於不顧,交由大理寺審理;
賀蘭皇後貞烈有嘉,不屈於敵,賜諡號為德懿端淑貞賢皇後,因皇後之故,賀蘭氏一切情由先赦免死罪。
太子少保芳華侯慕容青櫻,因護衛靖安有功,特擢升為太子太保,位列正一品。又因對太子教習有功,太子可稱其為姑姑,人稱“皇姑”。
便有朝臣見風使陀地上奏道:“慕容太保勞苦功高,爵位實不該隻停留在侯,請皇上將其擢升為郡王。”
拓跋彥在朝上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道:“不準。”他一向算是一個廣開言路的人,但是他不僅回絕了,也沒有給出任何理由。
靖安由此開始流傳,慕容大人功高蓋主,皇上其實還是忌憚的,所以在爵位上不肯讓她更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