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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總是當年攜手處5

  她此舉是要喚起舊日的知交之情,期許有一絲轉機,然而郭光耀是何許人也,立刻就識破了,笑道:“微臣不敢僭越,昔年的舊稱早就是塵封的往事,如今微臣身家性命都還係於娘娘身上,更不敢不殷勤了。”


  郭光耀早年與崔思博交好,想來崔思博的離奇病故他不是沒有想法的。他卻不比崔思博是文官,他本是河州總兵的出身,明禹登基後的初兩年,為了牽製蘭陵王,對他倚重頗多。不僅整個河州都仿佛姓郭,就連京師中他的勢力也不在少數。


  青櫻趁他說話的時候,用氣聲示意顏超羽和拓跋彥兩人從岩洞與外界通透的地方躍下山崖。顏超羽雖然不至於被郭光耀為難,但是此事一出,明禹斷是難以容他,不如早早遠遁避禍。


  拓跋彥就更不消說了,她拚死也不能讓他犯險的,北朝的江山社稷都係於他一身。


  間不容發的時刻,容不得她猶豫,隨著嘩嘩幾聲作響該是探陣的兵士皮肉綻開的聲音,郭光耀已經笑著現身在他們三人麵前,青櫻迅速地擋在拓跋彥跟前,希望郭光耀不要看到他。


  然而北魏人身材高大,拓跋彥紫眸無人不知,郭光耀昔年亦是與之交過手的,怎麽會不認識?他和顏超羽方才的反應一樣,本來是見青櫻在此的勝券在握,卻猛地大驚,麵上幾乎不能相信——他又不比顏超羽知曉青櫻,明禹和拓跋彥這幾人之間的糾葛,是以驚訝更甚,不知為何北帝會莫名地現身於此。


  當然,很快大喜就蓋過了大驚,“真真是天助我郭家,不想今日在此不僅可以請到英貴妃去寒舍做客,就連北魏的皇上也要一並前去,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郭光耀紅光滿麵,容光煥發,心中貪念頓起,哈哈大笑地對身邊的副將道:“看來不僅皇上要聽我差遣,就連北朝亦會在我的股掌之間,竟不知我郭光耀戎馬一生,終究天不負我!”


  副將奉承道:“大人雄才偉略,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顏超羽頓時變色道:“郭大人怎可有不臣之心?你隻說要求皇上保住郭家滿門而已。”


  郭光耀點頭歎道:“是啊,我是說過,也並不是誆騙於你。隻是現下得此良機,大丈夫來世間一遭怎可沒有宏圖霸業所念?實在不可錯過。你放心,你放我上山,我也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若我事成,封你親王又有何難?”


  說著他一揮手,跟進來的人立刻搭起弓箭對準了青櫻和拓跋彥二人。


  青櫻見情勢急轉直下,悄悄將手放在背後拉了一把拓跋彥,突然拉著他全力施展輕功,從岩洞向外通透的孔洞中一躍而出!


  隨之放出的箭射了幾根後根本追不上他們,郭光耀卻是身經百戰的,根本不慌張,一揮手道:“追上去!”


  青櫻安能不知他們會追上來,一出岩洞便拉著拓跋彥縱身一躍。


  腳下就是懸崖百丈,以他們倆的功力都無法安然地落地,然而拓跋彥竟也沒有絲毫地猶豫。


  兩人的墜力幾乎將他們分開,要分別摔在山穀中,粉身碎骨。然而拓跋彥幼年坎坷,竟曆練出在任何境地之下也不放棄的心性,下墜的時候他一路都竭力去抓懸崖壁上可能有的東西,譬如枯枝,譬如凸凹不平的山石。


  上天的確總是眷顧不放棄的人,他當真是向老天賭對了這一把,他抓住了一把藤蔓,雖然不算結實,然而卻大大地放緩了兩人下墜的速度,隻是那藤蔓稀稀疏疏隨時可斷。


  拓跋彥絲毫不慌,青櫻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聲音中甚至還有些笑意,一手抓著藤蔓,一手緊緊拉著青櫻道:“運氣,不要想現在的處境,我數到三,同時提氣往下縱,爭取可以落地。”


  這著實是冒險,因為誰也不知道下麵還有多少丈,這又不比平地起躍根本無法借力,然而此刻除了冒險也別無他法。


  藤蔓斷裂的聲音蔓延過來,青櫻咬牙閉眼。


  千鈞一發的時刻,拓跋彥當機立斷,內力幹脆劈斷藤蔓,將之向上一甩當成一條繩子圈在一塊凸出的山石上。然而山石到底光滑,藤蔓又不是真的繩子可以絲絲入扣的套在上麵,不過一刻兩人就猛地下墜了一段。


  “你平穩呼吸,控製住身體不要動。”青櫻向上喊道,她欠他良多,此時不報,今生無望。這藤蔓承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如果隻有拓跋彥一個人,憑他的身手應該能往上一縱再圖生機。


  拓跋彥大約也是渾身精力用到了極限,聲音微微有些抖道:“你倒把我要說的說了。”說著屏氣道:“你提一口氣,倒掛著海底撈月地躍上來,你輕功好,從我這裏借力一口氣不要鬆,抓住那個山石。”


  “不可能!”


  “好,那麽就聽我的,這個藤蔓不知能撐多久,所以我們不能負重於上。好在這裏的石壁不像上麵那麽平整,方才下墜的時候我的身體碰到過有不少凹凸的地方,在我頭頂大約一丈一尺的地方,就有這樣的兩處凸起,你提氣躍上去,凝神靜氣萬萬不要多想,保持平衡,等到天亮了我們看的清下麵還有多深之後再做打算。”


  他的功力深不可測,遠超於青櫻,她並不知他竟可以在下墜的時候還能精確地知曉凸起的距離。


  然而此時她隻能相信他,“如果你摔下去,我立刻就會跳下去。”她提氣之前不忘告訴他。


  不等他回答——因為他從來不騙她的,青櫻已然氣沉丹田之中,身體輕盈地向上一縱。他們習武之人,基於功力的高低,對於距離的感知就會愈加精準。她忖度著一丈一尺的距離,腳下用力蹬在壁上果然有凸起可以踩住。


  拓跋彥見她力道一鬆,知她已經站好,手上的藤蔓借力,腳下兩個輕點空中一個翻騰,也躍到了她身側腳下踩著一個凸起。


  青櫻悄悄往下看了一眼,正是深夜最深的時候,懸崖之下一片濃黑,什麽也看不清。拓跋彥覺察到,“別看,凝神屏氣。”說著冒險伸出一隻手拉著她,生怕她掉了下去。


  青櫻歎道:“不知我們能堅持多久……你不該下來的,我也不知那時為什麽想到了死胡同中,其實無人知道你在峰頂,隻要你設法去另一個岩洞暫避,等郭光耀的人都下山尋我了,你再自行離開就是。”


  拓跋彥笑道:“你說得輕巧,你往下跳,我自然也會下來的,不然就你這點功力,早就摔死了。”


  他的手是極熱的,即使是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得到。這世上,終究有些東西,你看不見,但是它存在的,隻要一想到就能遍體溫暖。


  “我說過會帶你走的,我從來不騙你的。”


  是的,他真的從來沒有騙過她,雖然她騙過他很多次,連他的父皇,都在她的算計當中丟了性命,其實他現在就是突然發力推她下去,也算不得過分。


  “今生今世,我隻怕無以為報。”言盡於此,她還能怎麽說呢?她有了明禹的孩子,而彥亦有江山如畫,他該回到他的人生當中,即使她一同跟去,也不過是繁花當中的一朵吧,與現在何異。


  來生如果有可能,就不生在帝王將相家,亦不要在幼年就勤學苦練去博一個超越眾人的智慧和聲名。


  “何必說報。”拓跋彥聽了,心中釋然,“我若圖報,來都不會來,橫豎你是報不了的。”


  “我有時候在想,是真的遇見過你這個人嗎,你出現的其實真的不多,但是每次我最危難的時候,你都在。”此時夜黑無月,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誰也看不見誰,埋在心底的話也就這麽說了出來。


  拓跋彥聽了,好似歎了一聲——他是極少歎氣的人,再不堪再為難的時候,亦從容得仿佛天下竟在運籌帷幄當中。“我不知道,就是想起來很多年前在鳳鳴山上看見你,那樣小的年齡,滿身的飄零之氣,頓時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那個時候,你把我帶出來,帶到你們靖安去,該多好啊。我現在大約就在平南王府裏,跟你下下棋,調調香。”可是世間就是沒有如果,即使是拓跋彥那時候想那麽做,她自己也一定是不肯的。


  沒有經曆過,人便無法知道什麽是可貴的,書上再怎麽說,也隻是一行行沒有生氣的文字。


  除非帶著現在的心情,回到過去。


  “彥……”她低低地叫了一聲。


  總覺得今生,是負定他了,索性就負到底,來生一起還吧。


  初夏的天,亮的早,晨光微曦的時候,空氣亦潮濕起來,兩人在岩壁上站了大半夜早已乏了,此刻在薄霧的嫋繞中這才警醒了過來。


  青櫻低頭往下一看,下麵最多還有六十丈,倒不是不能落地,隻是亂石嶙峋,此刻他們精疲力竭,隻怕一個不慎就會被尖石穿身。


  拓跋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我先下,你下來時我會接應你的,萬萬不可鬆氣。”


  其實青櫻的輕身功夫是更好的,他這麽說,是因為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他說完腳在岩石上借力,飛身輕旋而下。


  青櫻閉眼,不敢去看。


  直到聽到下麵遙遙傳來的他的聲音叮囑她運氣丹田,空中需要轉十一個旋的要領時方得知拓跋彥已經安全落地了。


  青櫻下去的時候,發覺其實沒有那麽簡單,若非拓跋彥替她全力一擋,幾乎就要栽在一個尖利的石頭上——定睛一看,拓跋彥的手臂上滿是刺傷,想來是剛才躍下的時候為了避險,不得不以手臂砸向石麵。


  然而,他怕亂她心神,並沒有告訴她,隻是以自己的內力撐她在空中一刻,從而才能從容地落地。


  山穀當中雖然亂石嶙峋,一時看不清出路。然而卻有一淙泉水穿山而過,拓跋彥見了喜道:“真真是天不絕我,有水總能多撐上幾日。”說著便先過去痛快地喝了一頓。


  青櫻見他伏在溪邊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是九五至尊,倘若此時在靖安的宮中,當真是金尊玉貴天潢貴胄,何須這樣的狼狽,要在溪邊飲水呢。


  方才看他臂上的傷,一道一道有的甚至看得見瑩白的骨膜……全是為她所累,他自己本不該有此一劫的。


  “快來喝水!”拓跋彥回頭見她愁眉不展,輕輕一笑催出內力將她向前一引,有意無意道:“若要失意之時不失誌,就要過好每一刻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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