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總是當年攜手處3
落梅和水榕聽了她這麽說,都笑道:“奴婢怎麽沒有聽到什麽聲音,隻覺得一到晚上還是靜得很,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青櫻沒有說話,她們自然不能體會,她是心生警兆,是曆經多少戰役才曆練出來的。隻是顏超羽應該在山下,有他在總不至於有什麽大事,想到這一層心中又安了一些。
饒是這樣,夜裏還是有些睡不著,戰爭磨練出來的嗅覺,縱然已在深宮數年,還能隱隱地覺得不對勁。
這夜皓月當空,窗外的習習涼風吹來平添了一份涼爽,五月的京師實屬難得,別院當中大約大多數人都睡得極熟。
幾聲夜鶯的叫聲響起,時高時低,好似倦鳥歸林,又多了幾分山林的野趣,即使未眠的人可能也因此添了倦意。
然而青櫻卻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警醒地朝外望了望,隻見夜幕深沉,卻並沒有什麽異樣。
但是這夜鶯的聲音!
這不是普通的鳥叫聲,當年在軍中,顏家軍內部的暗號就是夜鶯啼聲。隻因夜鶯啼聲不比布穀鳥等容易模仿,唯有生於夜鶯繁盛之地益州的顏家軍才能學得惟妙惟肖,他人是斷學不來的。
眼下這雲渺峰頂上,大約除了她也並沒有第二個人聽了懂得其中的關竅。
超羽找她?
現下不知是幾時了,但是半夜無疑,超羽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找她?
聯想到出宮之前,顏美人來她宮中說的一番話,青櫻不敢怠慢,輕手輕腳地就躍出了窗外,循聲而去。
每次分明覺得接近了聲源處,一走近卻又覺得在更遠的地方。青櫻心下深信顏超羽,自然也不多疑,施展輕功緊跟著夜鶯的啼聲,不知不覺到了峰頂上唯一的鬆林處,這裏離岩洞不遠,要說要藏身,最好的地方莫過於此了。
青櫻環顧了四下,朗聲道:“超羽?找我何事?”
四下裏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回蕩,夜鶯鳥的聲音驟停,然而也沒有人回應她。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青櫻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腹部。她倒不怕其中有什麽蹊蹺,隻是她現在身孕剛有兩月不足,倘若真有什麽打鬥起來,恐不能周全而退。
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提足返回。一襲白衣忽然閃了出來,快得幾乎看不清藏身在哪裏。
青櫻心頭一喜,除了顏超羽,還有誰有這種身手。
月光下,顏超羽一身銀甲,越發顯得俊朗,並不因為年紀漸長而失卻昔年的風采。然而他麵上卻滿是焦急,一見她便道:“青櫻,快走!”
“去哪裏?”她沒有問為什麽,因為顏超羽出現在這裏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山下必有異動。
顏超羽似乎也急得很,拉著她便漂移起來,青櫻隻覺得風呼呼地在耳邊作響,不由得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現在去哪裏?”
顏超羽的聲音不甚真切,被風吹散了許多,“先去林中暫避一刻,來不及跟你解釋。”
有些異響在遠處。
青櫻回頭,別院中好似燈火亮了起來,卻不是那種溫暖的家常燈火,而是鋒利的明火執仗。
然而在她身前的超羽,一身銀衣上麵潔白無瑕,沒有半分血汙。
所以,上山來的人並沒有打鬥過,上來的很順利。
兩人一落地,青櫻便問道:“你和郭大人反了嗎?”
顏超羽深深地看著她,久久之後歎了口氣道:“你也可以這麽說,反的不是我,是郭大人,但是我也並沒有阻攔他。”
“郭大人要反,我是能猜到的,明禹現下剪除你們的勢力,郭大人在河州勢大,豈會坐以待斃。你呢,自然也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同氣連枝了。”青櫻說得很平靜,甚至還笑著對顏超羽在說,“隻是你們上雲渺峰來做什麽?”
顏超羽吸了一口氣,看著她道:“以郭大人的意思,皇上最在意的莫過於你了,正好你在宮外,不若抓了你要挾皇上。他所求並不多,隻不過想要安穩地度日,不至於像崔家和付家那樣。”
青櫻聽了點點頭,自古以來,一半的反心都是君上逼出來的,不反就要滅亡。
顏超羽遠眺了一眼別院的方位,見那邊燈火已起,著急道:“我們走吧!何必管這裏的紛擾,天下之大,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他很期待地看著她,就像當年在黃塵大道上一樣地熱切,“青櫻!現在還不遲,十年前我們要是走了,現在劍膽琴心,萍蹤俠影,何等地暢快自由,又怎麽會在這裏穿著可笑的宮裝,頂著妃子的頭銜,青櫻!你到底還要執迷於他多久?”
走?他以為可以走到哪裏去嗎?如果她從來沒有遇到過明禹,超羽不失為佳配,想來夏日裏涼亭中觀他練劍,冬日中一起執一小火爐同看窗外漫漫風雪。愛與不愛,這樣的一生,都是少有遺憾的。
可是,人生便是沒有如果的。
所以她隻能輕歎一聲說道:“我哪裏也不去,也不能去。因為我有身孕了,明禹的孩子。”
顏超羽一副了然的樣子,急道:“我並不在乎的。一個孩子而已,我放得下跟青桐的骨肉,怎麽會容不下你的孩子呢?我們走得遠遠的,就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身份,你這個孩子生下來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啊!”
青櫻仍是搖頭道:“這個世界上的曆史,就像是一張白紙上的水墨,染上了就染上了,誰也不能不在乎,裝作視而不見。如你所說,你還有和青桐的骨肉,我該叫你一聲姐夫才是……而我,也是英貴妃。”她轉頭歎息道:“我也恨不得回到十多年前,可惜不能,我們也隻能往前走下去。無論明禹是否負我,我腹中的這個孩子,我都是要護他的,我們如果這一走,他這一生就也隻能在逃亡中生活。超羽,我不能的。”
顏超羽顯然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這實在是大大地低於他的預期,頓時身子像是被重重擊了一下,往後退出了十丈遠般,歎道:“青櫻,你不該是這般拘泥於世俗的人啊,你要回宮中,你有沒有想過你接下來的一生,無非守著這個孩子,可能就在別人的一聲歎息中就這麽過完了。當年的芳華女侯,是應該鎖在深宮當中打發餘生的嗎?”
“所謂芳華女侯,其實說的是我,不是世人對我的期許,也不是戲文裏傳唱的那個人。人們覺得我應該如何?一生皆在沙場殺敵?另立山頭自立為王?我終究是女子,我也期望與夫君閑庭弄梅,晚來詩酒,我的日子是自己在過,豈能按照他人的想法去設計?”
兩人正在說著,隻聽到遠處亂兵的聲音已經湧上了峰頂,似乎是四麵八方,聽不出來是從哪裏上來的。
顏超羽神色一變,長歎道:“來不及了,郭大人的兵馬已經上來了,我們先找個地方暫避一番。”
“跟我來,峰頂有些岩洞——”話音未落,隻聽到一聲聲音清亮而飄忽地喚她:“青櫻,青櫻!”
“彥!”她一個激靈,這下是當真心中一慌——拓跋彥可是一朝帝王,如果今日之事誤傷了他,後果不堪設想,兩朝紛爭又將重燃,好不容易太平了幾年的天下又要生靈塗炭起來。
青櫻應了一聲,“我在這裏!”
拓跋彥雖然重傷,然而也痊愈了一半,他的功力頗高,憑聲不出一會就尋到了這裏,一見青櫻立時腳下一飄過來,見顏超羽也在,他竟然絲毫也不感到意外,也不顧顏超羽見到他的駭然。隻是目光瞟向別院的方向,將那邊人聲嘈雜,便對顏超羽道:“顏將軍既然在太好不過了,想來顏將軍既然在山下鎮守應該對山上的路十分熟悉,如此便有勞顏將軍帶青櫻尋路下山。”
青櫻驚道:“那你呢?”
拓跋彥沉穩道:“我的行蹤就連顏將軍也不知,縱然那日我上山時與顏家軍惡鬥也未能識破我的身份,所以這會湧上來的人必定不是為我而來。既然如此,就是為你而來。找不見你,但是能見到我,大約他們也不會失望而歸的,也再沒有心思去尋你了。”說著看向顏超羽道:“這樣顏將軍就有足夠的時間帶你離開。”
顏超羽點頭應了,雖然他仍在驚駭當中——不知拓跋彥這個北魏皇帝何時竟在山上,著實是驚出了他一身冷汗,幸而是拓跋彥,如果是有人想對青櫻不利,隻怕早就得手了。
“不可能!”青櫻聽完斷然拒絕道:“你身係北朝的江山社稷,豈能犯險?況且你傷勢未愈,隻怕難以全身而退,我斷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她當機立斷道:“都跟我來,彥藏身的岩洞外我布有五行八卦陣,等閑人是進不來的。我們暫時在裏麵避一避再做打算。”
三人一行往岩洞裏去,外麵的喧囂越來越響,大約是在別院中沒有找到她,有膽小怕死的供出來她常來此處,不然也不該這麽快找到這裏。
拓跋彥閉目道:“這不是辦法的,布陣隻能困住三兩個厲害的敵人,倘若敵方真是人多不惜命,人疊人的過來還是能破陣的。”
顏超羽騰地起身急道:“現在這背後就是懸崖,倘若他們真的進來了,隻能拚死一搏了!青櫻是定不能落到他們手裏的。”
郭光耀是要拿青櫻要挾司馬明禹,如果青櫻在他手中,不管是要挾是否成功,青櫻此生是斷送了。她以宮妃之身被男子劫持,宮中怎能容下?然而她懷有龍嗣,又不能任她出宮,幽禁該是最終的命運。
青櫻亦想到這一層,臉色一凜,緩緩道:“你們全力施展輕功,能飄下幾丈?”
顏超羽道:“五十丈。”
“不出六十。”拓跋彥身上有傷,但是功力肯定比顏超羽高,他這麽說還算中肯。
青櫻聽了搖搖頭笑道:“都不如我呢,我能飄下八十丈落地。”
正在此時,外間已是近在咫尺,傳來郭光耀的朗朗笑聲道:“可是琅琇山高百丈,英貴妃就算能八十丈落地也不能全身而退,何必謀一個粉身碎骨?還是趁早出來,微臣與娘娘是舊相識,定當禮遇娘娘。”
青櫻見他的聲音已經如此近了,間或著有兵士誤入陣法的慘叫聲,知他以人肉破陣已經幾近成功,拉起顏超羽和拓跋彥二人便往後退,一麵回應著以拖延時間:“既然是舊相識,郭大人何必稱我為娘娘,還是同往日一樣叫我青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