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總是當年攜手處2
青櫻卻沒有想那麽多。一定要是個皇子啊,她心中暗暗想到,並非因為皇子有爭儲的可能,隻是她多麽想要一個跟他一樣的孩子,早慧而隱忍,就好像是上天彌補給她那些少年時期他們未曾相遇的時光。
所以,笑意不知不覺在嘴角蕩漾開,一時間忘了天地,隻有這個彌漫開來的欣喜。
她提筆寫道:明禹,你相信嗎,就是離宮前的那一次,我有了孩子了,雖然他還很小,但是我感覺得到他。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心情,就像當年在鳳鳴山上第一次見到你一樣,莫名地就想保護和親近。
很多天沒有寫信了,不知道你怎樣。我等著你來,快來看我,快來接我。出來之前我本來想能不回去就再也不要回去,但是現在,我要回到宮中,我要這個孩子在你的身邊長大,看閑庭花落,雲卷雲舒。
信很快就叫人送了去,琅琇山雖然險,離禁城並不遠,最遲明日明禹就能收到這封信。
水榕端了些午膳來給青櫻,青櫻想了想道:“你多準備一些吧,這裏暑熱得很,又不好用冰塊,我帶到岩洞中去吃。”
水榕一聽哪裏肯,“娘娘這才有孕一月,正是最要當心的時候,這峰頂上本來就崎嶇,怎麽好一個人往那些險路裏走呢?還是留在院中,如果覺得熱了,奴婢和落梅劍蘭輪著打扇就是了。”
青櫻笑道:“我們鳳鳴山特有一套調理內息的法子,與其在屋裏躺著,不若我去打一會子坐反而有益,橫豎那岩洞中也是之前有鋪蓋的,實在累了就在那裏休息一刻。如果我兩個時辰還未回你們再尋過去也不遲。”她想起今日這樣的驟然一喜,竟也顧不上拓跋彥,所以才編出這樣一套話來,實在漏洞不少,隻是今日別院中人人喜氣洋洋,誰能想到北朝皇帝竟然在這峰頂上的一個岩洞中呢。
水榕仍是不放心道:“娘娘若是怕吵,那奴婢一人跟著去吧。”
青櫻搖頭道:“不必,調理內息最忌打擾,我一人便可,況且今日過後,隻怕事情不少,哪裏也少不了你料理。”
青櫻拎著食盒走到所布下的五行八卦陣中時,刻意平息了一下情緒——一日之內,情勢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她一時間不知如何麵對拓跋彥。
她不想走了,如果她是孑然一身,漂泊四海也是在所不惜。然而卻不是,她的這個孩子,這個寶貝,不能跟著她流落江湖,亦不能跟著她投奔他國,做一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
然而她進去的時候,那一雙紫眸的平靜之下卻是洞察世事的。拓跋彥半靠在石壁上,含笑看著她道:“今天來得遲了些,可是有什麽喜事嗎?”
青櫻一時尚不知如何回答,便先岔開話題掩飾道:“……可是餓了?你一個九五之尊,竟然這麽委屈,我心中也難過得很。”
拓跋彥靜靜地看著她,停了一會才道:“不是餓了。是你的眉宇舒展了開來,眉眼間欣喜掩飾得再好,內心裏的靜好卻是最能在臉上體現的。”
他是那麽地了解她,青櫻心中一酸,輕輕放下食盒,“你出來了這麽久,你朝中之事是怎麽辦的?”
拓跋彥仍是看著她的眼睛,答道:“我自有人托付,大魏文有柴智忠,武有兀術,忠心耿耿,即便我不在,朝政一時也不會紛亂。”
青櫻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突然道:“你的傷勢好了,我就設法送你下山,這兩人再好,終究是外人,你若長期不歸倘若有了外心豈不又是一場禍患。”終於說了出來,不知道如何說,就隻有幹脆地說。
“你不跟我一起走?”他問得很平靜,好像從她進來之後他對於這種可能就沒有感到驚訝,然而雙眸中的紫光仍然一暗。放下萬裏江山,越過艱難險阻,帶著一身傷而來,等到的是她這樣的回答。
“我……”一字一句都是艱難的,人世之苦,不在於失去,不在於求之不得,而是堪堪地錯過,在於無人逼迫而自己的放棄。
“我有了身孕……明禹的孩子。”
“是麽?那……真好,你一定很高興。”他的眼波清淺,其中隻有她,仍是笑著,看不出漣漪。
青櫻不再說話,此時縱有千言萬語,亦無法回報他踏過千山萬水而來的深情。
以前她是不明白造化弄人這個詞的,命運如何一直牽在她自己的手中,然而現在,終於體會到那種疼痛在內裏的感覺,竟無法對人訴說。無人逼迫,隻是自己在選擇。
拓跋彥見她目光閃爍,淺淺笑道:“我真替你感到高興。”他的語氣聽起來真摯,竟一時激得她要落下淚來。
彥,他始終是要她高興的,不然以他在大夏宮中的埋伏,單單要她去,易如反掌,又何以會拖到現在。隻要她高興,即使是現在,她殘忍地告訴他這個事實,這個決定,他依然會為她而高興。
也正因為這樣,她才會來告訴彥。
這一生,她與明禹糾糾纏纏,已是注定,不如約定來生。
所以現在,她決意回心,全心全意地去愛明禹,陪伴在他的身邊,一直愛下去,愛到也許哪天明禹忘了少年時候的相依,愛到哪天終於不能再相愛下去。即便到了那天,她也不會去找彥,因為他那個人,值得更好的人。
想到這裏,不自覺地就漾起了笑,那個人,逼著她喝了那麽多的苦藥,如今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道會怎樣地高興,或許今天晚上……或許明天他就會急急地上山來。明禹那麽幼稚得發指,從前就會吃小孩子的醋,現在更是要叫著不許冷落了他吧。
這一個孩子的意義於她,不是固寵,而是心中的寄托。從此他愛寵愛誰去都可去吧,不再會有漫漫長夜,她就像有一個小時候的他一樣,不會再孤單。
拓跋彥見她麵上難以掩飾而發自內心的開心,輕輕笑道:“青櫻,答應我。不要忘記了自己,不管今後你在哪裏,你都不要放棄自己。”他的目光灼灼,眸子中仿佛有著過往的崢嶸,有著烽煙四起。
她猛地身子一動。是麽,還有多少人記得芳華女侯的風采,還有多少人還在傳頌著女軍師的事跡。她一度以為人們早已將她淡忘。慕容青櫻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早已被英貴妃取代多時,明禹已經不需要那樣的她了,那麽這一生,也許也就這樣地過去了吧。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青櫻這才回到別院中。
她在房中坐了一會,想了想叫落梅道:“今日你去歇歇吧,叫劍蘭來伺候。”
落梅一麵應著一麵笑道:“小姐是嫌奴婢粗手笨腳地不會服侍嗎?”
青櫻失笑道:“你幾時也學會這些歪話了?”
落梅爽利地笑道:“才沒有,奴婢不過是開玩笑,要是真像劍蘭那個小妮子一樣愛鬧脾氣,隻怕小姐都要氣死了。”她心直口快,看出劍蘭與青櫻近來的不睦,也不加多想就說了出來。
青櫻心中歎道:劍蘭豈是為了鬧脾氣的緣故呢。世間如果真似落梅所看到的單純該多好,可惜人越成長,看到的悲喜就越不過是表麵的。
劍蘭的臉色仍是不好,進來便直接道:“小姐有什麽吩咐就說吧,奴婢那裏還熬著藥呢。”
青櫻並不介意她的態度,對落梅道:“你去看著藥吧。”說著對劍蘭道:“我有話要對你單獨說。”
劍蘭的神色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想來她也並不指望青櫻能有什麽如她所願的好消息,尤其是在今日太醫診出喜脈之後。
“拓跋彥來了,就在這雲渺峰上。”青櫻突然拋出,並不打算給她一個緩衝。
劍蘭雙目圓睜,竟沒有說出話來。
“他身上有傷,恐怕單身一人返回北朝不妥,你同他一起走吧,路上也可護他周全。”
劍蘭這才反應了過來一般,眨了眨眼睛聲音還有些澀道:“那……你不會走了是嗎?”
青櫻點頭歎道:“總之這一輩子,我是負他的——你照顧好彥吧。”
劍蘭聽到拓跋彥來,心思全在其上,有些迫不及待道:“……皇上現在在哪裏……”說著又更不放心道:“皇上傷得重嗎?”
“就在岩洞中,這幾日他的傷還沒有好全,我告訴你但是你必須保證這幾日不要悄悄進去,宮中這幾日恐怕要來人,萬一撞見了反而壞事,你明白嗎?”
劍蘭聽了默默不語,但是看得出來,她聽了進去——皇上一旦上峰,所跟隨的護衛必定不少,必要等大夏這邊的人等全數下峰之後才好行動。
隻是,出乎青櫻意料的是,明禹沒有來,不是第二日沒有來,而是一連等了五日也沒有來。不僅是他,宮中也沒有特意來人問候,隻是新鮮蔬果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上來昭示著宮中並沒有出大事。
落梅說,她寫的信當天就送了出去。
就算信沒有送到,蘇子雍是早就回宮了的,這些時日了,明禹他應該早就得知了消息才對。
想了想心中還是不安,宮中的變動最是翻雲覆雨,波瀾詭譎,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如果真是那樣,有人存心不想讓她知道消息也不是做不到的,別的不說,如果是她,就能瞞住想要瞞住的人。
或者還是說……宮中一切安寧祥和,隻不過她走了這將近兩月,明禹的雨露均沾使得宮中的子嗣枝繁葉茂起來,她這一個孩子,終究再也算不得什麽。
想起那日聽到的兩位小宮女的談話,得寵的人不在少數,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不過,她想想,也並沒有什麽的。這個世上,愛一個人,能有所回應,固然是最幸福的。然而愛人的幸福,其實並不在於回應,而是在於愛的本身。
先生一生中都沒有得到多少回應,然而幾時見過他臉上的愁苦?先生總是雲淡風輕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為他早就找到了寄托深愛的地方。
而現在,她自己也找到了。
她的這個孩子,一定會好好地活下來,他應該有著漆黑的眸子,清淡的笑意,深邃的眼神,等他長成一個如風的少年時,她大約也能體會到先生那般超越世情的愛。
因此青櫻對於飲食愈加小心起來,這倒不是嬌貴起來,而是她敏銳地注意到,這幾日的琅琇山比起往日要浮躁嘈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