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拋卻身後一宮愁6
話猶未說完,青櫻突然猛地幹嘔了一聲,屋中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吐了出來。
連水榕都驚到了,愣了一刻後才放下湯來扶她坐下,落梅機靈已經將銀針拿了來。水榕臉色都白了,忙忙地接過道:“是奴婢疏忽了,娘娘的飲食要驗一下的。”說著回頭吩咐道:“剛才送飯來的人別叫走了,快去!”
兩個小太監見她麵色驚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連忙拔腳就跑,落梅在後麵追著喊道:“莫要唐突了,隻說留在前廳喝茶,今日的湯極好,待會貴妃娘娘要賞的。”
滿室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水榕手中的銀質長針,如果變黑,那就不是小事,有人下毒!
然而,長針並未變色。
青櫻對水榕道:“不必驗了,是我莫名地聞到魚腥之味便覺得心中煩悶得難受,你們不覺得腥得很麽?”
水榕和落梅皆搖頭道:“沒有。魚湯香味醇厚,跟從前在宮中時一樣啊。”
穀雨正端了幾樣小菜進來,青櫻一見立刻食指大動,忙忙地叫她過來,一看有醋溜蓴菜,當下也不就著飯竟吃了大半碟,這才一個勁嚷著道:“今日是醋放少了嗎?吃起來也不像以前覺得那麽酸啊。”屋中眾人無不瞠目結舌的。
水榕到底是在宮中多年,見狀心中便有了推敲,試探著道:“奴婢瞧這情形,還是請個太醫上來看下吧。”
蘇子雍的夫人生產,這幾日皆不在太醫院當值,另派了一位淩太醫過來。
好在琅琇山不遠,隔了半日就到了,淩太醫一麵領了賜的茶一麵奉承道:“微臣覺得娘娘倒是比在宮中圓潤了一些,可見這峰上近靈淨之處,到底是養人的啊。”
青櫻此刻吐過精神也還好,笑道:“睡得是好一些,這峰上有時候會覺得安靜得不像在世間。”
淩太醫笑道:“正是。睡眠乃是五髒養生之本,睡好了精氣便足了,娘娘博古通今,果真是色色都知道的。”
他在來路上就已經得知青櫻今日嘔吐之事,一麵搭脈一麵進言道:“送來蒼流寺的食物用度,皇上都令微臣等先行看過才上得來雲渺峰,先前蘇院判都是親自看的,這兩日他不在微臣雖然不敢比蘇院判妙手,也是不敢不盡心的,是以定不會是吃食有不妥的。微臣聽說人居住在靜雅之處久了,連脾胃都會變得素淨,喜食素厭葷腥,隻怕娘娘是這個緣故?”
此人最是乖巧會說話,不肯說是青櫻身體有恙以免忌諱,隻等蘇子雍回來料理。
晚間風起,正是叫人四肢慵懶的時候,青櫻又想吃些爽口的小菜,想著自己走走也好便不叫水榕著人去要,自己朝著小廚房去了。
走了不遠,正好遇到兩個宮女,都是尚未留頭的小丫鬟,皆是帶過來粗使的,是以也並不認得青櫻,兩人低聲說著話見她走近了也沒有在意。
青櫻的耳力聽清楚這些是不成問題的。
“你說貴妃娘娘還會回到宮裏嗎?哎,我真是不想在這裏,都是山有什麽意思呢?”
嗬,還是愛玩的年紀,尚不知這山間歲月的可貴。
“不知道啊……不過我倒是聽今天來送菜的小霖子說……現在宮中可不一樣了啊,皇上最寵的是穆淑容,你看這才一個多月,咱們出宮的時候她還是正四品的婕妤呢,現在正三品的九嬪了,而且又懷著身孕,以現在的盛寵,將來生下來位列皇妃甚至貴妃都不是沒可能的啊。還有洵嬪,就是那個總是冷冷的跟英貴妃有些相像的,聽說皇上近日也是寵愛得很,馬上就要晉升她為從三品的貴姬呢。宮中那麽多美人,即便貴妃娘娘聖眷再隆,皇上卻是鼎盛之年,總不能為娘娘守身的吧,一來二去的就被別的娘娘主子籠絡了去,哪裏還能記得我們娘娘啊。”
青櫻腳步一滯,心中有些痛。
“不會吧?一時招幸別的娘娘主子也是有的,但是咱們貴妃娘娘從來都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啊。這鯽魚剛出來,皇上今日不就派人送了來嗎?一般宮裏又不吃鯽魚的,要不是皇上想著,禦膳房哪裏會去做啊。”說話的小丫鬟語氣緊張。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小霖子跟我關係可好著呢,我是他結拜的幹姐姐,他可告訴我,那是因為洵嬪也愛吃這個,所以禦膳房特意做了,皇上不過是順道讓送上來而已。”
“啊!那可怎麽辦啊,這麽說來,皇上對咱們娘娘也沒那麽眷顧了,萬一不接娘娘回去,我們豈不是也要在這裏耗一輩子!”
“你可嘴緊點!我告訴你,水榕姑姑說了,此事不能讓娘娘知道,要是誰說漏了嘴,就送去做苦役,一輩子不能出宮的!”
水榕?
原來,大家都知道。
明禹想來也並沒有想瞞住吧。
突然間,頭昏沉得很,什麽都不想吃了。
不想見任何人,好像耳邊充斥著嘲笑——她在這裏為他殫精竭慮地盤算,深恐他陷入危機當中;而他卻是溫香軟玉在懷,何嚐記得她。
也許,他是積寵於她們一身,好讓她們也積怨一身,從而來保護自己。
然而,這個猜想在此刻連她自己也不能信。
雖然自己是深知的,他誌在天下,斷不是她一個人的,也做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她總以為,這一輩子,她在他心中總是不同的。
或許仍是不同,他對她們的寵根本不及對她的一半。可是,為何要去相比,世間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比贏還是比輸,本身就是輕賤自己。
如此,也好。
就讓自己能下了決心,遠離宮廷,留在這裏,看自己所愛的書,吃喜歡的東西,閑了在山中日月中消磨,或許等哪一天明禹他肯徹底地放過她,她還能去鳳鳴山去陪伴先生。
這樣想來,在山石上坐了一氣便又不覺得難過。山間明月如銀泄,將心中的紛亂冷凝住。青櫻看了看月色,該已經快是亥時了,正待起身回去,忽然目力所及之處,好像有一個影子閃動,直奔峰上而來。
她心中一緊,這麽晚了,有誰會上來?況且雲渺峰地勢險要,看此人的速度當是高手。
然而如果是高手,腳步該不會這般的虛浮。
青櫻不動聲色地身子一閃,找了一塊大的山石伏下來看著——這個時間上山,絕非尋常,顏超羽的人都在山下,他是怎麽上來的?顏家軍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若非高手便是Jian細……
她屏住呼吸,仔細地觀察,怎麽都覺得此人的身手路數似曾相識。
越來越近,她更聞到了一股血腥之氣,看得見此人衣飾華貴,頭上所配的珠絡在月光下閃閃生輝,然而身上的衣物卻破損了好幾處,連發髻也散亂了。
那人似乎是提了一口氣,躍上了峰頂,就立在離青櫻所伏的山石不遠的地方,閉目似是微微歇一口氣,亦低頭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汙。
他睜開眼的那一刹那,目中紫色光華畢現。
是他!
青櫻一時心中激蕩,也顧不得掩藏身形,騰地起身道:“彥!”
拓跋彥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青櫻,他有些驚詫地看著她,竟一時沒有說話。
青櫻並不知他上來是來找自己還是另有所圖,隻是他如今可不是北朝的閑散親王,以真龍之身怎麽會單身犯險深入大夏的皇家禁地,而且他走得近了這血腥之氣更甚,可見是他身上的血。
青櫻見他不動,腳下輕點轉眼就到了他跟前,聲音直顫道:“你怎麽來了?山下不是有重兵把守嗎?”
拓跋彥沒有答她,轉身欲走,青櫻不知他的意圖,連忙拉住他道:“你去哪裏?”
他,不至於,連見不肯見她一麵了?
她抓得緊,拓跋彥停下腳步,溫和地看著她一刻才道:“我隻是,想先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受傷而已。
“你到我那裏去,你這樣怎麽處理傷口?”雖然沒有問他為何在這裏的原因,但是其實不必問。她與他之間,本來就隔著無數無法開口的過去,剪不斷理還亂,唯有誰也不提的默契,才能像這一刻安然地走下去。
“不行,別院中跟著的人多,你現在的身份不同,萬一讓人看見,豈不是給你徒惹麻煩。”拓跋彥身上的血腥之氣更濃,想是剛才上山來要突破顏家軍的防線,他孤身一人受傷不少,此刻眉間都疼得直跳,然而他依舊身軀傲然挺立,俊美的眉眼笑著看著她。
“我要帶你走。”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他身上還未幹涸的鮮血無不昭示著他莫名出現在這裏的艱難與決心。
即使他不說,她也是知道的。他一介帝王,即便要取天下,也用不著他親自犯險。所以,她知道他的心思。
“我說過,盼他負你。如今他已負,而你恐怕不會輕易相信劍蘭或者高盛,因此我知我必親自來。”他想撫一撫她的額頭,隻是一抬頭身上的傷口牽動,疼得他一蹙眉。
青櫻心中一熱,正要說什麽,拓跋彥許是剛才提著一口氣上來強撐著說了這許久的話。其實內傷已重,直聽到青櫻似是在說什麽,耳邊嗡嗡作響,一股腥甜直衝喉嚨,而後眼前一黑不自覺地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撐住才沒有完全倒下去。
“就是要走,也不是現在!你傷得這麽重,北去路途迢迢,總得養好了傷才行!不然,就憑我的功力,可越不過顏家軍!”她亦跪下,深吸了一口氣扶起他,目光已然飄向了不遠處的岩洞。
“……這麽說……你答應了……”拓跋彥不知是怎麽上來的,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然而他的聲音欣喜,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得到了回應一般,費力地想要抬頭去看她,終究是力竭暈了過去。
青櫻想他說的是,別院當中畢竟人多口雜,誰又能保證全是可靠之人。拓跋彥如今是北朝帝王,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一個閃失就有可能引起兩國紛爭。她想了想,主意還是打在了岩洞上,那裏麵冬暖夏涼,一般的又無人去,看拓跋彥的傷勢須得在裏麵住上個十天半個月才能痊愈。
她將拓跋彥安置在靠左手的第三件岩洞,那裏麵有她上回帶著別院丫鬟們夜宿留下來的鋪蓋,岩洞裏麵幹燥清爽,鋪蓋這麽在裏麵放了這些時日無人料理竟也沒有潮濕,她心下一喜,深提了一口氣將拓跋彥抱了起來盡可能輕地放在地上。或許是牽動了傷口,拓跋彥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了過來,青櫻一見心裏一緊聲音顫道:“是傷口扯到了嗎?”他們皆是習武之人,深知傷口撕裂比初次受傷還要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