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莫道故人心易變2
“沒多久,大約一刻之前。”這裏不比宮中有自鳴鍾,隻能估摸。
“那這白玉荷葉湯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水榕是個聰明人,聽青櫻如此問,心中頓時明了,想了想謹慎地答道:“奴婢不知準確的時刻,但是劍蘭姑娘回來之後,外頭才吵嚷起來的。”她說的含蓄,青櫻卻已經明白水榕亦跟她想到了一層。
她聲音幾乎顫道:“你覺得……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水榕目光倒還鎮定,望著她道:“娘娘心中分明是有答案的。”
青櫻有些失神,停了片刻後才道:“你說的對,我是有答案的,隻是……我不願意相信,她……雖然不是我從小在府中跟著服侍的,卻是在西北戰亂的時候收下的。”看著水榕道:“說了不怕你吃心,那種生死與共的感情並非太平歲月可比,我一向也未拿她當丫鬟下人。”
水榕垂首道:“娘娘一向是體恤下人的,也不止是她的。”
水榕見她麵色不好,一時沒有說話,很是等了一刻見青櫻緩了些過來這才瞧著她道:“劍蘭姑娘既然在屋裏使喚,又怎會識得皇後?皇後從前是北國公主,雖然北魏民風剽悍不比我們中土對女子的約束,她們身份相差太大,也不該相識的啊。”
青櫻閉眼歎道:“這就難說,南北兩朝這些年都曆經戰禍和朝綱之亂,有人新貴就有人倒台,說不準是不是北朝以前的權貴之女,那樣的話與公主相識也不是奇異之事……我終究還是難以相信,隻望是巧合。”她便是這樣一個人,懷念過往的歲月,就舍不得那歲月中的一個個人,總恨不能挽住時光,將一切悲喜都停在那裏,讓所有人都能像當時一樣牽著手,堅定不移。
水榕服侍她這些時日以來深知她的個性,此時便緩緩道:“娘娘要想知道,也不難,一試便知。”
青櫻聞言沉默了很久。試,當然不是難事。隻是試就意味著不再信任。
半晌她才長出一口氣,而後眼神便清明起來,方才的迷惘失神一掃而空,直起身子吩咐水榕道:“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她低聲在水榕耳邊說完,水榕點頭道:“奴婢就按娘娘所說的去做。”青櫻點頭歎道:“是了,莫要讓人覺察到才好。倘若她真的圖謀不軌,便悄悄結果,不要聲張出去,以免打草驚蛇。”如果劍蘭真的與這幾日出沒的黑衣人有關聯,黑衣人又極有可能藏匿在皇後殿中……那麽這其中的秘密就……青櫻幾乎都不敢想,這關係到兩朝和天下的運勢,是誰在背後運籌帷幄?
她從未覺得如此心驚過,宮裏宮外似乎都一時間暗流湧動,她長久不在朝政,但是從一斑而窺全豹,今日之事絕不是獨立的,必是大事發生前的預兆,隻是她行演天數的能力遠不及林軼,無從得知。
青櫻突然很想見先生,從前有不明白的時候她就會膩著先生,求他解答,先生從來都是那樣微微笑著,像仙人一樣,分明是溫潤地看著她,卻讓人有種不敢接近的感覺。
十年了,先生還好嗎?
如此過了幾日,這日夜間,明禹白天似乎朝堂之事頗為煩心,自在海陵殿歇息。勵妃得知後聽說帶了四色小點心前去探望,一直到現在也還未出來。
青櫻匆匆召來蘇子雍,一麵又忙忙地去釵環換了輕便的衣物,落梅不禁驚訝道:“小姐這麽晚了怎麽還要出去麽?”
青櫻點頭道:“當日穆充華之事到底還是有蹊蹺的,我帶蘇太醫一同悄悄潛入茉風苑看看。”說著指著卸下的釵環道:“隻恐路上要遇到巡夜的侍衛,蘇太醫不懂武功,我照應起來隻怕帶著這些叮叮當當的東西不方便。”
落梅聽了憂心道:“自打出了黑衣人的事,現在莊中巡夜的人又添了一倍,小姐萬一撞上了可怎麽說得清……又是和蘇太醫一起……”說著她看了蘇子雍一眼,太醫雖然在宮中行走實屬正常,可畢竟也是男子。
劍蘭也勸道:“落梅說的是啊,現在莊中的大路上都是侍衛和禦林軍巡邏,除非小姐走林間的小路到茉風苑,可是小路上難保沒有蟲蛇,還是不要去的好。”
青櫻笑道:“我難道還怕蟲蛇,從前打仗的時候野地都睡過,放心好了,蘇太醫帶了驅蟲的藥粉,我們走小路避開侍衛,想來應該無事。”
避暑山莊依山而立,因為曆來作為皇家的別宮,自然是開辟了鵝卵石的官道,不過官道之外林間亦有小路,這林子本來是要砍伐掉的,為的是裏頭容易藏人,莊中所住皆是皇親國戚,出了閃失誰也擔待不起。隻是先皇祖爺的蓮妃卻言:“莊中多是富麗奢靡,與宮中有何異?不如這一片稀疏林木看著也有一絲涼意,又何必剪除。”蓮妃當年深得寵愛,是以這一片的林木便得以保存了下來。
落梅哪裏放心,“可是這幾日莊中正是不太平,連勵妃娘娘晚上來送了點心後皇上還留她今日住在殿中呢,還不是為著夜裏回去不安全。小姐反而還要出去。”
青櫻不以為意道:“傻丫頭,哪裏是為著不安全?皇上總有要招幸別的妃嬪的時候,勵妃與皇上也是多年的情分,偶爾留宿也是情理之中的。”說著換上一雙輕便的鞋在地上走來走去地試著,轉頭對蘇子雍道:“這就走吧!”
又吩咐水榕道:“你過一刻後從過去茉風苑那裏送些東西罷,我和蘇太醫倘若有個萬一,你也好在那裏照應下。”水榕答應著。
劍蘭聽了便道:“姑姑勞乏了一天,不如小姐讓奴婢去吧。”
青櫻擺擺手道:“你對這裏的地形又不熟悉,水榕日日都要出去個三五回的,怕你迷了路反而不好。”說話間已和蘇子雍兩人出了雕花儀門。
兩人在林間走得飛快,蘇子雍雖然不懂武功,卻隨軍多年,腳力也是很好的。兩人一到茉風苑外,茗鸞已經迎了出來,這裏本來就偏僻,加上今天勵妃正好去了海陵殿,留下個待罪禁足的穆可兒在這裏,守衛的禦林軍人數就已經減了大半,正好便於不能躍牆而入的蘇子雍進去——倘若沒有算計到這裏,青櫻也斷不會選擇這日。
事不宜遲,一入裏間青櫻甚至亦來不及跟明顯對於他們兩人到來驚訝不已的穆可兒有所解釋,蘇子雍便取出一根長針,一言不發地紮在穆可兒的腕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青櫻連忙寬慰道:“忍耐些,蘇太醫來幫你看看當日在勵妃那裏到底是她對你做了什麽。”
穆可兒聞言雖然覺得越來越疼痛,卻咬牙死忍著,隻是覺得一股蔓延的痛從手腕開始,一直往上行至肩膀,又由胸過腹,最後停在小腹那裏,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小腹上口中嚶嚀了一聲小聲道:“好痛……”
蘇子雍立刻道:“在哪裏?掀起來衣物!”他聲音嚴厲,整個人都在光芒之中,與素日裏嘴上不饒人的形象大不相同。穆可兒本來害羞得緊,聽了也不禁聽他所言轉過身去掀起衣裙露出手捂著的那一塊肚腹。
她肌膚勝雪,這是青櫻和宮中其他所有女子都難以比較的,蘇子雍此刻卻是目不斜視,在她腹上連施了幾針,又不知抹了些什麽東西在她肌膚上。疼得穆可兒緊咬著嘴唇幾乎要哭出來。他卻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意,不耐煩地喝道:“哭什麽哭?除了我媳婦兒,最討厭女人哭!”
唬得穆可兒立時噤了聲,含著眼淚看著青櫻。青櫻剛要說話,不想蘇子雍止住她,抬頭嚴肅道:“她被人施了針,在腹部中脘,氣海兩處大Xue都蘸以藏紅花的汁液紮了下去,停留了足足半個時辰有餘,因此她即便從來未經男女之事,宮中嬤嬤查驗起來她也斷不是處子之身。”
“當真?”青櫻倒吸一口冷氣,果然是勵妃,隻有那天可兒暈厥過去之後有機會下手。
蘇子雍不快道:“我說的你還不信?你那天說了大致的情形後我就有這個懷疑,這套針術也不算個什麽,隻是一般的人沒見過罷了,嗬,卻難不倒我。”
穆可兒聽完,不知心中是大悲還是終於洗脫冤屈有望的大喜,動了動嘴唇尚未說出一字就身子一晃暈了過去。青櫻叫來樂茵扶了她家主子去床上休息,對蘇子雍道:“你先不著急走,待會水榕會過來,你到時同她一道往我那裏去,她會說是我身體不適的。”
蘇子雍一麵收拾針包一麵奇道:“那你呢?”
“此間疑惑已解,然而我心中還有另一個疑惑,我這就去解開。”
勵妃陷害穆可兒無疑,隻是如果是勵妃,那麽先前她與水榕猜測的黑衣人與皇後有關便不成立了。否則,勵妃雖然能害可兒,卻怎麽知道正好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讓宮中嬤嬤去查驗她的身子?須知向來是宮妃進宮時查驗一遍即可,並無再驗的道理,除非是明禹寵幸她才能發現。可是……明禹如果有寵幸她的意思,斷不會拖到現在。
是以青櫻腳下走得飛快,一閃身便從大路上繞進了林中。是夜月白風清,林子本來也不是十分密,月光照得清腳下的路。
青櫻入林後就走得非常慢,幾近屏住呼吸,全神貫注聽著來自四周的聲音。
她耳力雖然不算出眾,但是好在此刻在山莊中皇上已經歇下了,不再有人敢大聲喧嘩,可算是萬籟俱寂。她行至一顆鬆樹下時,閉目停了一刻,背上微微一顫,沉聲道:“閣下是誰?為何深夜躲在此處?”
沒有回音,甚至連剛才她分明捕捉到的呼吸聲都隱去了。嗬,倒是個高手。
青櫻站定了,環顧四周,心中忖度著此人可能藏匿在哪裏,單打獨鬥並不是她所長,斷不可輕舉妄動被人抓住破綻,今夜隻怕凶險重重,但是一些事卻可浮出水麵。
時間仿佛靜止了,青櫻屏氣凝神,不知站了多久,身後忽然有極輕微的響動,倘若不是全神貫注高度戒備,斷是發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