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深宮秘事3
半晌,還是青櫻開口歎道:“你何苦這樣,這時候我身上血氣大,別衝撞了你……”話未說話被他氣憤得打斷道:“我為你擔驚受怕了半夜,就是為了聽你說這個?”青櫻不吱聲,他頓時又軟了下來,竟還拖著一絲撒嬌地意味道:“難道不應該撲過來麽?人家可是到現在沒合眼的。”
他一時像個孩童,兩個人裹在錦被中笑得跟少年時一樣。
“睡一會罷。”明禹放下心來,閉上眼道,嘴角還含著笑意。
“嗯……”她答應著,忽然似是想起什麽一樣道:“你要賜死趙晶兒?”
“是。”簡短而簡潔,依然閉著眼睛,仿佛那個從前人人都說後宮中得寵的逸貴姬從來不存在過一樣。
見青櫻半晌不說話,明禹睜眼道:“她敢對你下手,險些就害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怎麽會留情。”說著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道:“你幾時這樣慈悲起來了?”
青櫻輕輕掙開他箍得太緊的雙臂,蹙眉道:“她叔父尚在西南為官,一旦賜死她,豈不是叫趙大人寒心?單單是寒心也就罷了,萬一因此有了不臣之心,與西南邊陲的蠻族勾結,雖然不足為慮,但是終究是個刺頭。”說著伸臂反抱住他道:“反正她已經在冷宮當中了,不如訓誡一番算了,我反正也沒有個大礙,何必惹得前朝不安寧呢?”
司馬明禹聞言思索了一陣,冷道:“趙氏一族也跋扈得夠了,自以為那幾年裏有功,何嚐把朝廷放在眼裏。不為這事,我也不能再容他!”
青櫻緊緊握住他的手,思忖了一陣道:“要是為這個的話,少不得朝裏先要有人參他,也要一步步來的啊,你別急。”
明禹點頭道:“我已經安置好了,上回廢黜趙晶兒的時候我就已經安插了人,這一回找個由頭更是順理成章。”兩人十指相扣,輕羅帳中隻聽他道:“睡吧,你這個病根子可不就是從前太傷神落下的……”聲音漸低,天光將亮,呼吸平穩深沉。
青櫻起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水榕已經替她回了皇後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這會殿中無人,落梅和劍蘭一個去太醫院一個去了禦膳房,水榕一麵服侍她的梳洗一麵輕聲道:“如此,那趙氏是死定了,連同她家族的勢力一道鏟除,可就沒有翻回去的機會了。隻是娘娘昨日卻真的受了罪,止痛湯一直忍到皇上來才喝,奴婢從未見過有人這樣痛過,可見娘娘往日裏Cao心傷神到了何種地步。”
青櫻茫然地在妝台上撿起釵環又放下,冷道:“如果不是那樣,如果不是以退為進,怎能將整個趙氏家族連根拔起?要她死不過是斬草,不能除根的話野草就越長越旺,嗬,這就是宮裏,竟比從前的出生入死還要費心費力。”
水榕見她神色灰敗,不敢多言。
青櫻瞧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似乎並沒有因為趙晶兒的將死而有半分的愉悅,反是歎道:“我覺得入宮才不到一年,人卻老多了。”
水榕忙笑道:“奴婢並不覺得,隻是這幾天難免氣色不好,昨日又那樣大痛了一番……”青櫻聽了搖頭道:“我並沒有拿你當外人,你其實深知是少上了一層脂粉的緣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竟也離不了脂粉。”
銅鏡中的自己,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卻讓她想起小時候在母親房裏的衣櫃上銅環折射出來的午後浮涼,那時她就能敏銳地感覺到由此的悲傷,仿佛是被外界拋下,要一個人在這昏黃中終老。
宮中,分明是藩籬,可是為何先生以前說京師風流之地,才是她的命定之處?
一時落梅回來,一麵將取來的藥草傾入內務府新送來的地龍裏焚燒,一麵興衝衝道:“奴婢去的可巧了,太醫院那邊正在發落那個姓周的正使呢。汪公公親自帶了鴆酒去,誰知蘇太醫行事真是邪門,也不知怎的就給那個姓周的正使落了毒,叫他腹痛得在地上打滾。”
青櫻聽了蹙眉道:“他也太隨意了,這可是宮中,何苦讓人家受那個罪?你去,叫他速速解了毒。”雖然趙晶兒家族獲罪是她設計,然而至少可以看出司馬明禹對於追隨他一路而來的有功之臣不無忌憚,比之舊臣的倚老賣老,他更忍不了新貴們的自恃位高權重。
蘇子雍救過明禹的性命,隨軍多年也確實勞苦功高,隻是越是這樣越要謹小慎微,比如崔思博便是深諳此道,青櫻最擔憂的便是性情乖張的蘇子雍。
落梅道:“哪裏還來得及,汪公公早就灌他喝了鴆酒,兩下就不動彈了。”
青櫻點頭,汪福興可算是個妥當人,知道分寸。
“內務府的小南子呢?想是也活不成了。“水榕問道。
落梅撇撇嘴道:“這個奴婢還不知道,待會劍蘭回來怕是就曉得了,她去禦膳房要經過內務府的。”說著眼睛眨了眨道:“奴婢倒是聽汪公公說,那個趙氏潑得很,臨死之前還口口聲聲要見小姐一麵,不然死後化為厲鬼……”
水榕聽著這話不像,立時喝道:“姑娘怎的說話?在娘娘麵前竟把外頭有的沒的學回來!”
落梅深知造次,一吐舌頭不敢說話,倒是青櫻反而來了興趣,起身道:“是麽?我也正是悶得慌,許多時日沒有出門,竟然是死在我手上,少不得我也去送送。”
落梅連忙攔道:“方才奴婢胡言亂語,靜思宮那種地方小姐怎麽能去?況且外頭風大雪大的,小姐身上又不好,跑出來受了涼可怎麽辦?”
青櫻卻不理,一麵讓拿鬥篷一麵讓拿大毛的衣服。
水榕亦勸道:“落梅姑娘說的是,趙氏將死之人,怨念重重,口中能有什麽好話?隻怕是衝撞到娘娘的千金之軀。”
青櫻自顧自地將一件孔雀金線的氈子圍在身上笑道“死在我手裏的人咱們的手指頭加起來都數不完,她縱是變成鬼,也打不過一幹英雄好漢化的厲鬼,是斷近不了我的身。”
她雖是笑,這話卻分明淒涼。
落梅低低地叫了聲:“小姐……”還是跟了上去。
靜思宮,顧名思義,是讓住在裏麵的人反思自己的罪過,然而靜思的重點並不在思,而在於靜。大夏立朝以來,進了靜思宮的妃嬪就再也沒有走出來過的,裏頭的女子或許一開始還癡心以為皇上念著從前的恩情終有一日會記起自己,重又接她們出去。
其實會這樣的妄想,正是因為,不夠靜。後宮哪一日不是美人如花,少了誰又會有新的美豔補充進來,就像日裏的上林苑,掐掉一朵兩朵花即便是園丁大約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何況閱盡美人的皇上呢。
所以這樣的一個地方,除非自己心靜,方能安然地度過餘生。否則,死或者瘋,倒是比清醒地活著更好。
一路上天寒地凍,靜思宮那種地方本來就陰氣重越發顯得冷,虧得落梅出門之前塞了一個銀炭小暖爐在青櫻手中,下了肩輿走在整個**最北角的靜思宮,青櫻也沒覺得太冷。
原不是第一次來,隻是風雪當中的冷宮,門窗破敗,連窗紙都是陳舊髒膩的,比之日裏要蕭瑟了不少。
還沒有走進去,就已經聽見裏麵女子淒厲的叫聲,“你也不得好死!我就是死了也不托生,必要化為厲鬼找你索命!叫你夜夜不能安眠!”
落梅的臉色都煞白了,猶豫著對青櫻道:“小姐,不然還是不進去吧?這臘月間聽到這話怎麽都不吉利。”
青櫻渾不在意道:“找我索命的多了,排隊也排不到她,比誰冤枉也輪不到她,怕什麽。”
落梅隻得跟上。
汪福興正在趙晶兒的屋子裏,一見青櫻進來,他身邊跟著的幾個內監連忙跪下磕頭。汪福興竟來不及行禮,慌道:“娘娘怎麽來了?皇上要是知道,奴才……”
青櫻止住他道:“皇上那裏我自會解釋,汪公公不用擔心。”說著目光投在趙晶兒身上道:“既然趙家妹妹臨走之前唯獨想見我,我怎麽會不來?”
趙晶兒倒是也不像別人那樣求見皇上一麵,見青櫻來了眼中瘋狂的光芒大盛,兩個內監拉著她,她竟還掙脫著用腳去踢青櫻,一麵咒罵道:“你以為皇上是為什麽要殺我?哈哈哈……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就算我不給你下毒,你也永遠別想有自己的孩子!”
她情狀雖然瘋癲,然而這番話卻條理清楚,不似是瘋話。汪福興上前去嗬斥那兩個內監道:“快堵住她的嘴,這麽不著兩的話仔細衝撞了娘娘!”
青櫻確實心中一跳。
趙晶兒並沒有注意到她麵上片刻的猶疑,轉而又哭又笑道:“你沒來之前,皇上最喜歡我了,每個月都是翻我的牌子最多,連勵妃娘娘都不及我……你這個禍害成天霸著皇上,又不是最美的,性子又不好,你當誰服氣你?沒一個人不恨你的!”
她忽而又這樣的胡言亂語,不似神智清楚,到底剛才說的那番話有幾分真,心中,忽地亂了。
趙晶兒也許是見她沒有還口說話,以為說中了她,越發猖狂得意道:“我死之後,你必定夜夜噩夢!我一定化成冤鬼找你報仇,到時候叫你頭頂流膿腳下生瘡,渾身惡臭,看皇上還會不會多看你一眼!”
青櫻見她癲狂,反而心中定下,淡道:“那你去了陰間可要好生修煉,隻怕我的仇人太多,你搶不到跟前來,反被人白白利用了。”
趙晶兒雖然驕矜莽撞,腦子卻不算笨,登時停下鬧騰道:“你怎麽意思?”
青櫻走近一步,看看房中的陳設雖然不算華麗,卻是一應俱全的,不禁微微頷首道:“果然,古人有雲,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是不錯的。想你在冷宮當中,還能錦衣華服,用得上胭脂水粉,你覺得宮中有誰會這麽好心?”
趙晶兒聞言臉色一變,道:“我是將死之人,你何必拿話來挑撥,可見你這人心機狠毒,事到如今還不忘離間,將來一定不得善終!”然而聲音不由自主地抖。
落梅聽她滿口詛咒,氣不過衝上前去就扇了她一個耳光,“你自作孽,我家小姐礙著你什麽事了?小姐當年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用得著去挑撥你們?”汪福興看著不像,隻是礙著落梅是青櫻的侍女不便嗬斥,隻好陪笑道:“落梅姑娘何必動氣,咱家馬上就要送她上路,娘娘能在她臨走前送一程實在是她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