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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此身並非宮中人1

  蘇子雍本想說什麽,隻見皇上全然旁若無人,看都未看他們一眼,隻是低著頭目光全在懷中安睡的慕容青櫻身上,也就噤了聲。


  馬車絕塵而去,直駛向宮中。


  青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午時,室內濃烈的瑞獸香使得她在徹底辨明屋中陳設之前就頓時明白這不是她自己府上……她從來不用這樣奢靡的熏香。


  頭痛好了許多,也許是長長地睡了一覺,仿佛昨日的煩悶已經消去了許多。她坐起身來便看見案台處那抹明黃的身影,果然是在宮中。


  這間清明殿的內殿,她已有數日未曾來過,卻不想重新回來竟是這樣的平靜。


  司馬明禹見她醒來,丟下筆便疾步過來,未及說話伸手一撈將她攬入懷中,欣喜道:“蘇子雍說你午時醒,果真分毫不差。”


  青櫻一聽已經是午時,有些懊喪道:“我未及向戶部告假就無故缺勤半天,這個月的俸銀又要扣了。”又驚疑道:“不是第一回了,怕是要挨板子了。”


  明禹聽她說起這個,頓了一頓道:“不妨事的。”青櫻淡笑道:“怎麽不妨事,既是朝廷命官,就該按律典行事,該守的規矩我自然要守。”


  她似乎意有所指,明禹聽了目光深深地看向她,忽然道:“我想冊封你,如何?”


  青櫻身子微微一震,沒有接他的話。明禹也不在意,一手按在她肩上認真道:“櫻兒,我其實現在很後悔,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如今這樣多的猜忌正是我沒有冊封你?十年前我們遇見的時候就注定了這一天,我不可能讓你嫁給別人。”


  他從未喚她櫻兒,即便從前再親密無間之時也沒有,可見他決心要改變他們之間。青櫻一時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片刻,隨即受不了他眼神中的灼灼,又低下頭看著錦被的緞麵兒,低低道:“我不覺得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也沒有在意過名分。”


  “我之前也是這麽想的,甚至我是刻意不想冊封你。我不想讓我們之間有皇帝與宮妃之間的關係,不想要見你還要翻牌子,不想像以前那樣一回來就見到你,不想你每日還要晨昏定省,亦不想你從此再不能出宮玩耍……我知你的性子,也知我自己,所以我不想冊封你,就想這麽把你留在身邊,不論是封你官職也好,還是找的其他荒唐理由也好。”他一口氣說了這些,不等她說話,又接著道:“但是我現在認為我這麽做,是我錯了。”


  青櫻輕搖頭道:“我不認為你錯了,幸虧你沒有冊封我,倘若受了冊封再後悔,那才真是難以收場,還不若現在,起碼現在還能好散,不至於傷了這些年的情分。”她過去不是沒有說過類似的話,隻是這次尤為平靜,全然不像以往半開玩笑不過要他哄哄的模樣。


  隻是這實在並非她刻意,昨日心中激痛一番,喝了蘇子雍的藥長睡一天後醒來就覺得心中放下了許多……果真是不破不立,世上有許多事必要大痛才能大悟,此刻的平靜竟是內心一絲一毫的不加掩飾。


  “大約你一早就知道,我喜歡你的。”她素日裏機靈跳脫,與一眾將領相處豁達,看似大方,其實與感情之事極為害羞,這些年也從未說過這句話,現下說出來,還是飛快地避開他的目光。“但是,我適應不了宮中的生活,我嚐試過去想象自己去與勵妃,與逸貴姬,與已經有孕的郭容華相處,但是我發現昨天聽到逸貴姬說起恩寵說起承澤雨露時,我一時覺得自己將要死去……即使她要強迫我跪下向她行禮,我也並無反抗之意,隻求能快些完事讓我離開這裏。所以……”她垂下眼簾道:“世上有些事,無法強求,有過往不代表有將來,你就放過我吧。”


  你就放過我吧。唯有深刻的相愛過又心灰意冷過,才能將這簡單的六個字說得這般悲涼。


  明禹的聲音驀地提高:“我偏要強求!曆朝曆代便沒有皇帝隻愛一人的麽?即使前朝沒有,又何以見得我就做不到?你從來就不相信我!”


  青櫻依舊很平靜,望著他道:“也許會有帝王能做到,但是你做不到。”她深知皇圖霸業在他心中的位置,即便他能讓她成為後宮最風光之人,她亦得學會對於與逸貴姬這等淺薄女子時常來爭搶榮寵習以為常。


  這不是學不學得會,而是這並非驕傲如京中第一才女,‘鳳潛’親傳弟子的慕容青櫻所想要窮盡一生的追尋。


  明禹麵色冷峻,不自覺地手中用力幾乎要把她的肩膀穿一個洞似的,青櫻疼得吸了一口冷氣,他方才意識到,慢慢地放開她,平息了下情緒,複又溫和道:“你先別急著說我做不到,且再想幾天吧。”


  說著揚聲朝外道:“穀雨!進來服侍!”進而含笑對青櫻道:“這些過幾日再說不遲,先讓穀雨伺候你梳洗,我們用些午膳後帶你去一個地方。”


  青櫻不由得狐疑,她在宮中向來都是偷偷摸摸深恐露了行藏,幾時能同他一道光明正大地出入去哪裏?

  青櫻對宮中本來不熟,她不是造次之人,向來並不會恃司馬明禹的縱容便自視不同,由於外臣不便在內宮行走,她對這偌大一個**的了解,也不過限於清明殿和從前她還是趙王妃時的毓慶宮罷了。


  這條路似乎很長,她隻是由著他拉著她手往前走,並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越走景色越蕭瑟,眼前的顏色越破敗,竟不似金碧輝煌的宮中,倒叫人有種瑟縮而悲涼的盡頭感。


  所以當一處宮所躍入眼簾的時候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種地方竟然還有宮所,有人居住!

  其實說它是宮所也不盡貼切,宮牆斑斑駁駁已有數處朱漆脫落,那寫著靜思宮三個大字的牌匾想來經曆了歲月經年,匾上的邊角兒已經卷了起來,顏色衰敗暗沉。


  青櫻莫名地手心一緊,握緊了明禹的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司馬明禹目光平視著那三個大字,緩緩道:“靜思宮,是懲罰有過錯的宮嬪所在的地方。當年,我母妃生下我,在這裏很是住過一些時日。”回望青櫻溫和笑道:“我們進去吧,她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們?誰?

  青櫻心中一跳,步伐便遲疑。司馬明禹卻異常堅定地幾乎是拖著她推開吱呀的宮門,邁了進去。


  門乍一打開,青櫻恍然間還以為回到了無數次戰場上血流成河後的蕭條和死寂。這裏很安靜,但並非寧靜,而是一種被壓迫的死寂。分明是有陽光照射的,宮中又沒有封頂,然而卻改變不了這裏頭的陰寒……無數女子的絕望和怨念釀成的寒意,幾縷陽光進來自然也是屍骨無存。


  如果說靜思宮還有殿的話,現下的殿上站滿了嬪妃……皇上親下的口諭,合宮嬪妃,無論位份等級,今日未時皆在此集結。青櫻那時服了蘇子雍的藥正昏睡,並不知道宮中為此的軒然大波,人人自危。


  亦有聰明人將昨日禦花園中逸貴姬與芳華侯的衝突和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口諭聯係了起來,隻是昨日的情形並非她們在場所見,親見的人一是皇貴太妃身邊的人,一是逸貴姬身邊的人,哪一個都不便去多問,也隻能惴惴不安,暗自揣測。


  此時見皇上攜了芳華侯前來,眾妃嬪臉上雖然無不大驚,卻亦又神色各異,有的迅速地收起訝異,麵色沉靜如水仿佛視而不見,也有的眼中轉為嫉妒和憤恨,繼而閃爍著不屑。


  青櫻略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懼怕她們的眼神,隻是說到底她並且他的妻或者妾,在他的正牌妻妾麵前兩人執手而立,她並沒有得意的感覺。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明禹的目光,專注而冷漠,說不清楚是否陌生,應該見過,但是卻不是對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


  逸貴姬……當然,即便青櫻沒有親耳聽到廢黜她的旨意,看她此刻的情形,她一定已經不再是風光無限的從三品貴姬了。


  靜思宮殿上大約多年沒有人打掃,黑灰滿地已經看不出來地板的顏色,趙晶兒像一塊破布被丟在地上一般,鬢發散亂,妝容中的白色脂粉,黑色青黛和紅色胭脂被髒汙和眼淚汗水混在一起,本來一張風情萬種的俏臉顯得猙獰可怕起來。


  她大約現下神智都未見得十分清楚,一見司馬明禹現身,整個人一抖突然直起身體飛快地爬了過來,一麵哭一麵抓著他的龍袍下擺哀求道:“皇上一向疼愛晶兒,晶兒縱然偶爾犯錯,也不是有心的,皇上就饒了晶兒這次吧!”


  她聲音仍舊嬌婉,隻是蓬頭垢麵實在讓人無法起憐惜之意,青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並不覺得幸災樂禍,隻是,心中微微一縮有些寒。


  她是很厭惡逸貴姬趙晶兒,但是僅僅是她的厭惡就能把昨日後宮中一個得享帝寵,身居高位的女子變成這等模樣麽?推己及人,不免有些後怕,將來是否有一日她也可能這樣葬身在這可怖的深宮當中?


  司馬明禹兩道英挺的眉頭果然一蹙,十分厭惡地拉著青櫻往後退了一步……總算他還念著往日的恩情沒有一腳踹開她。青櫻直覺得頭上經脈突突直跳,莫名地就想到了自己,難道女人一旦進了宮就必要如此可悲麽?即便他們兩人之間有過漫長的歲月和回憶,在宮中源源不斷的如花美貌當中,誰知會不會有一天輪回過來,換她跪在這裏,隻為另一個女人呢?


  這麽想著,不由自主地一個寒噤。


  逸貴姬不敢再說,突然又撲向青櫻死死抓住她的裙擺道:“大人,大人!我不是有心冒犯大人,求大人饒了我吧!我隻想好好伺候皇上!”


  青櫻心裏正亂,伸手便要扶她起來,司馬明禹先知先覺猛地將她往後一帶,責怪斥道:“你做什麽?她昨日是怎麽對你的你不記得了?”


  說著不容她多說,麵無表情道:“今日朕召你們來,就是叫你們看看在宮中恃寵而驕是怎樣的下場。儲秀宮柳承閣貴姬趙氏,無故冒犯芳華侯,有失懿德,廢黜位份,降為從七品良人,即日起逐出柳承閣,遷往靜思宮思過。”


  逸貴姬……現在的趙良人一聽,這幾乎是判了死刑,大夏曆代就沒有哪個妃嬪還能從冷宮翻身,從此君恩無望便要在這冷宮中打發餘生了。她不敢放聲哭泣,直縮在一旁啜泣。其餘的一眾妃嬪連同勵妃在內,皆戰戰兢兢不敢說話,膽大的拿眼睛不時瞟著不遠處這個攜著另一名女子手的青年男子,亦是她們的夫君,膽小的幹脆就低頭閉眼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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