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2
然而趙晶兒方才才被其嬸嬸刺過,偏生那根刺又恰巧是眼前此人,她如何忍得?免不了正要借此做個筏子給她嬸嬸瞧瞧。她瞥了一眼青櫻,也不叫她免禮,隻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對她嬸嬸道:“瞧著這薔薇花嬌豔,我便想起小時候在南邊吃的薔薇糕,前些時日我說起來想吃,皇上便叫禦廚房做了送來,隻是嚐著還是不如在叔叔府上的廚子做得好。”
她嬸嬸偷瞄了一眼麵色慘白的青櫻,聽她剛才口稱微臣,方才知道這原來便是名滿天下的女侯爺,現下戶部的右侍郎大人,忙陪笑道:“貴姬愛吃就好,我這次可是帶了好些來。”說著低聲提醒道:“貴姬……”拿嘴一努青櫻。
逸貴姬卻忽然冷笑一聲,猝不及防地喝道:“跪下!”
青櫻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嗬斥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逸貴姬見狀臉上愈發冷笑漸濃,“我還並沒有叫大人免禮,大人便自己起來了,當真是不懂宮裏規矩嗎?”
青櫻本來心中激痛,哪有心思思量規矩,況且司馬明禹向來也不拘著他,他們說話也同小時候一樣,在她麵前連朕都不稱,更別說什麽規矩禮數了。再說她又不是妃嬪入宮要會有教習姑姑教導規矩,慕容青櫻本是外臣,對正四品以下的常禮屈膝,正四品以上的大禮跪拜,說錯也可以說有錯,隻是原也是憑著受禮的人裁奪罷了,後宮妃嬪與她碰麵極少,偶爾遇見也無人去計較她的禮數。
逸貴姬今日卻是存心要在家人麵前樹一樹威風,好叫叔父一家莫要小瞧了她這個自幼的孤女,怎肯放過。
青櫻方才聽了她與她嬸嬸的話,心中已是灰冷,素日裏的氣勢失了大半,隻平靜道:“微臣為何要跪?”
她出身本來不低,況且多年來軍中殺伐決斷連等閑男子都無有不服的,況且她身有爵位,向來皆是敬重她的多。
趙晶兒卻不依不饒道:“你是外臣,我是從三品的貴姬,縱然你功勞再高也要遵守祖宗規矩,君臣有別,如何能不跪?”
青櫻本想說,縱然君臣有別,她這個臣卻也是昭告天下過的芳華侯,也是正三品的六部侍郎,貴姬縱然是妃嬪,也不過是從三品。然而她隻覺得腦中昏昏沉沉地痛,舉目一望整個禦花園的景色叫雙目刺痛,隻想快些返身出宮回府。趙晶兒見她不語,以為她辯不過自己無話可說,頓時心中一鬆,覺得所謂芳華侯也不過是銀槍蠟樣頭,算不得什麽,當下揮手對隨侍的小太監喝道:“慕容大人不懂規矩,你們便去教教她。”
她身邊的人無不跋扈,得了自家主子的令立刻便上前去想要拉青櫻迫她跪下。青櫻心中灰寒,自己出生入死的,今日竟還要與幾個太監拉拉扯扯,與一個小小的貴姬理論麽?如此,跪與不跪又有何分別?
這樣一想竟也懶待反抗,生了自棄的念頭,眼看兩個全無武功的小太監就要得手將她按下,一個中年女子沉穩的聲音喝道:“還不住手!怎可對芳華侯拉拉扯扯!”兩個小太監嚇得手一抖,立刻鬆開,有些驚恐地看著自家貴姬。
逸貴姬本要發作,見來人是皇懿貴太妃身邊的掌事宮女,很有些年紀,在宮中頗有威望,出口的話一轉道:“原來是容穀姑姑,皇貴太妃這幾日可好?”
容穀不接她的腔,上前去輕輕扶住青櫻道:“女侯麵色不好,要不要請太醫瞧瞧?”
青櫻此刻略緩了過來,搖頭道:“多謝姑姑了,我無事,隻是今日公務繁忙,我這就回府歇著。”
既是要回府,怎會走到禦花園中,根本就不是出宮的路。容穀在皇貴太妃身邊多年,心中有數卻不說,隻恭敬道:“奴婢這就送女侯回府。”
逸貴姬見她們二人自說自話全然不理會她,心有不甘還叫道:“姑姑……”剛一開口便被容穀回身打斷,正色道:“奴婢勸貴姬好自為之。”
容穀雖然是皇貴太妃身邊的人,卻向來秉公,從不多言一句,但是句句堪似千斤,這一點逸貴姬不是不知,因此好自為之這四個字就像炸雷一般。她心下沒由來地一陣惶恐,辯解道:“芳華侯對我不敬,我隻是想訓誡她一番……”
容穀道:“就連皇貴太妃麵前,芳華侯也是免跪禮的。”
難道她一個小小的貴姬,就算是得寵,也不過是寵罷了,越得過皇貴太妃麽?
青櫻乍一回府,水榕見她模樣不大好,一句也不多問,一麵趕緊收拾了她歇下,一麵悄悄遣人去宮中稟報。此刻天已經全黑了下來,青櫻躺在床上,心中的那口氣兒總算漸漸緩了過去。
黑暗中幽幽歎了口氣,為自己歎息。
路是自己選擇的,如明禹所說,要麽當初在鳳鳴山上時就不要招惹他,既招惹了,就必定要一世糾纏下去。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要走的這條路,也知道帝王之道上他身邊必有無數女子。
心結並不在於他是否會在三千佳麗中對她極近寵愛於一身,而是自己能否真的接受與其他女子分享他。
如此一想,又覺得頭疼卻睡意全無,煩躁地在床上翻了幾翻揚聲叫人進來。
小丫鬟蓮韻應聲而入,她也是從宮中出來府裏伺候的,一向十分懂規矩,進來走到床前皆是聽不到腳步聲,隻輕聲道:“大人要什麽?”
青櫻閉眼道:“去宮中將蘇子雍蘇太醫來一趟,我頭疼得厲害。”
蓮韻答應著不再多言,輕手輕腳地退出門外。
她繞過幾道回廊才到芳華侯府的正房堂屋當中,此時堂屋裏一個紫衣華貴的青年負手站著,滿眼憂色,正是當今永曆帝司馬明禹。
水榕見她出來,問道:“芳華侯怎麽說?”
司馬明禹也立時轉身,雙目赤紅,分明是上火之象,卻盯著她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蓮韻以前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見過皇上,不想他這般英氣,一時心慌意亂連忙跪下道:“大人說頭疼,讓奴婢去請蘇太醫過來瞧。”
蘇子雍已經在屋中,他是同司馬明禹一道前來,他同青櫻不打不相識後一直交好,今日禦花園之事在宮中片刻之間便傳得沸沸揚揚,即便皇上不傳他,他自己也是要來給青櫻開一副安神湯的。相識數年,青櫻與皇上之事當年追隨的臣工多少都知道幾分,隻怕以她的性格心中是要苦出病來。
水榕見他急著要進去,溫言勸道:“蘇大人莫忙,女侯爺不知道大人和皇上過來,隻道要去宮中請,總還要等一會再進去為好。”
眾人在廳中又挨了兩盞茶的工夫,司馬明禹起身對蘇子雍道:“你且進去吧,這工夫從宮中快馬出來也差不多了。”
蘇子雍隻待他這句話,立時拎起藥箱就走,才邁出去兩步發現皇上並沒有動,他隨即停下腳步征詢地望著他。
司馬明禹知道他的意思,隻是腳上仍舊未動,低頭似是輕歎了一聲道:“她現在定是不想見朕的。”
蘇子雍沒走兩步,又聽見他在身後吩咐:“開一劑極能安神的……朕要帶她回宮……”
蘇子雍進去的時候,一星燭火已經點了起來,青櫻側頭見是她,眸中一亮。
蘇子雍見她雖是笑著,眼中卻有掩不住憔悴,不便多說隻恐更勾起她心神激蕩,隻先給了她一粒清心丸含在口中再行搭脈。
“沒什麽大事,心中有鬱結之事罷了,我開幾劑湯藥你服上幾天。倘若嫌苦,我就再命人送些丸藥過來也是一樣的。”他醫術高明,很快便移到桌上開始寫方。
青櫻沒有說話,以至於蘇子雍一度以為她沒有聽見,狐疑地停下筆看著她。青櫻的目光正好與他相觸,知他所想,這才開口道:“我隻是在想,真的有必要吃藥麽?”
“怎麽?”
“心病罷了,藥石不過是聊勝於無。”說完她又笑道:“我是知道我們的情分所以才敢直言的,並不是冒犯你的醫術。”
蘇子雍見她勉強扯開的笑分明有悲涼的意味,不由得氣道:“你自己不保養些,神仙也難救你,我倒是不怕被世人說我毒手神醫治不好人,吃虧的是你自己。”
青櫻不接他的話茬,靜了靜後突然道:“這些年你隻有你夫人一人,就沒有想過納妾嗎?”
這問題雖然唐突,蘇子雍仍是不假思索道:“沒有。”
“為什麽?大夏風俗男子納妾實屬平常,難道你就全然沒有想過嗎?”青櫻追問道。
“這個……”倒讓他躊躇起來,不知怎麽回答。想了想才道:“不知道,就是沒有想過,況且如果我納妾的話,總有日子不能陪她,她肯定會難過的……我不想她難過……”
他們夫婦的感情她是知道的,當年她不正是利用這一點脅迫他來為明禹療傷的麽?
報應吧……她其實做過那麽多的惡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無數,怎能跟蘇子雍夫人那般溫婉善良的女子相比?
蘇子雍寫好方子,遞給外頭守著的蓮韻吩咐了熬藥的火候又返身回到青櫻房中。見她眼神迷茫,不由得忍不住勸道:“你的心病,也是你自己想不明白所致。”見青櫻投來征詢的目光,他接著道:“你要是願意進宮,就做他妃嬪,去爭去同別人分享,他總不至於虧待了你;你要是不想進宮,就幹脆了辭了官別在京中待著,你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算什麽?別說外頭的謠言惡毒傷人,就是你自己……也傷心傷身,還沒個結果。”
青櫻知他真心待自己,閉著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一時藥已經熬好來了,蘇子雍親自端給她,見她毫無疑色地飲下,想起方才皇上吩咐他時的神色,莫名地心中對他們兩人的前路擔憂。
藥效發作得很快,不過一兩盞茶工夫青櫻已經杏眼惺忪,再也撐不住睡了過去,呼吸平穩,隻是睡夢當中還淡淡地蹙著眉。
蘇子雍輕歎了一聲,這才出去稟告芳華侯已經安睡。
司馬明禹顧不得眾人,第一個衝進房間,水榕和府裏服侍的丫鬟本也要跟進去,蘇子雍悄無聲息地朝她搖了搖頭,水榕是個聰明人,立時止住了腳步。
過了片刻,寢房的門吱呀地又開了,司馬明禹橫抱著青櫻走了出來。
大夏風俗,夫婦之外,男女授受不親,這般情景可不是明著昭示了他們倆的關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