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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1

  一個如花女子坐在一群男人中間,本來就使人生獵奇之心,自然有人見她年輕又並不跋扈,心中難免有輕慢之意,手裏的算盤打得就不那麽經心了……想來她一個玲瓏的未出閣小姐,出身又是官宦人家,就算京中關於她的傳奇議論紛紛,總歸也是以訛傳訛的多,於這銀錢上能有多少算計?


  青櫻心知高大人長處不在此,未免他尷尬便推說自己年輕,主事交上來的賬目便由她先驗看一遍再行交給高大人最後定奪。


  高大人似乎整個人尚在驚愕當中,也不大聽清她到底說了何事,隻連連點頭稱是。


  青櫻施禮謝了他,當下臉上一冷,指著其中一本上其中用紅筆圈出的地方道:“這個賬目不對,拿去重算!”話裏不容半分情麵,賬本子直接丟到此主事麵前。


  那人還要辯解,青櫻不欲跟他多說,一麵打開另一位主事交上來的賬本,一麵不忘跟此人道:“藥材一共14種,200車,合銀錢七千六百二十九兩;粟米10000石,一兩銀子3石米,合銀錢三千三百兩;石材按照當地價格購買,目前官府已報的災民兩萬一千四百人,每人合補安家費用8兩,總計十七萬十七萬一千二百兩。大人且去看看自己算出來的數目是多少。”


  那人灰溜溜地撿起賬本不敢多言,紅著臉回來自己位上,算盤打得也不敢出聲。


  “這個領取喪葬銀子的人數不對,你且再去查驗。”又是一本丟下來。這一回的主事卻大著膽子請教道:“下官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青櫻眼皮不抬筆走遊龍地一麵核算下一本一麵道:“你去看喪葬銀子的總計支出,死亡人數昨日反比今日多,難道有人複活了不成?定是中間有鬼,有人想借此發財。”那人仔細一瞧果真如此,隻是剛才賬目種類繁多,實在是未曾留意這一處細節,不禁噤了聲,心中卻是既慚愧又佩服。


  其實存著這種心的並非他一人,此刻在府衙裏的臣工有一多半去了不服之意。這女大人方才幾本帳,全然是過目不忘,一麵算著一本賬一麵將另一本的紕漏之處說的分毫不差。不管是存心做下為難於她還是根本就是自己疏忽的皆被她一一指出。這種本事別說是他們自己,戶部多年來也並隻有上一任尚書景大人才能比擬一二,可是眼前這個右侍郎可不是景大人那般沉默寡言的老頭子,分明是一個笑起來吹皺水的清麗女子。


  隻是經此之後,便無人敢造次,整個府衙靜得青櫻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此起彼伏的算盤聲。她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也不知如此恩威並施可能彈壓得住這些老世故們,隻是既然已經離經叛道地做了女侯女侍郎,唯有首先讓近身之人心服口服,絕不能從內裏先傳出流言,方能立足。


  果不其然,雖然晚間回到清明殿時司馬明禹大為光火,罰了穀雨在殿外跪了一夜,青櫻在戶部的威望卻從此立了起來,況且她的確有理政之能,無論是從前戰時的運籌帷幄,縱橫捭闔,還是戶部的瑣碎雜事,一應妥帖無人不服的。司馬明禹也就無法,隻能由她去,但仍舊不必早朝,還在清明殿抱廈中辦公,實在忙了也隻可在戶部府衙內行走。


  即便如此,青櫻也比往日在宮中高興了許多,縱然司馬明禹偶爾宿在其他妃嬪宮中,她也不甚在意……她本不是深宮當中的金絲雀,關得久了幾乎要迷了本性。


  這些時日,因著年景不好,地方上接連報災,若是旱澇還好,倘若是山體坍塌泥石流吞了村莊,更是要麻煩不堪,是以青櫻多是一心撲在公事之上,夙興夜寐,甚少回到清明殿,即便實在困倦了也多出宮回府居住……畢竟與眾同僚同行,她單獨返回宮中豈不是落人口實。


  這日事務略略少了一些,她想起多日未與他相見,心下一動麵上不自知地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已經朝出宮的路走了一半,忽又返身回來。宣德門的守衛早已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女侯,全副武裝下向她微笑致意放行,她心情愉悅之下突然想穿越禦花園抄近路到清明殿,雖然很是有些妃嬪喜愛在禦花園中閑逛,恐遇到了尷尬不便……她雖然也是女子,但到底是外臣,倘若遇見,終歸不合禮數。不過橫豎她走得極快,想必也不至於那樣巧。


  然而,當真是無巧不成書,今日偏生她運氣不好,剛剛拐進薔薇花道,她便聽見一個似乎在哪裏聽見過的女聲韻味十足道:“宮中天忽然多種了許多櫻花,聽說是皇上喜歡,人人便趨趕著奉承櫻花如何如何的好,依我看來,不過是純白的顏色易於借物抒情罷了,終歸本身是太過寡淡了些,一時的興致過了也就罷了,真真是不如這薔薇花熱烈美豔。”


  這聲音已經十分近,青櫻情知避不過便立在原地,總比被撞見返身回避的好。另一個女聲則是蒼老了許多,然而也是養尊處優的,“貴姬可不從小就像這薔薇花一樣麽,人人見了都說好相貌爽利性情,將來必得貴婿,現在可不是飛上枝頭了嗎?貴姬的叔叔托人在敬事房打聽,都說貴姬最得皇上寵愛,得皇上雨露最多,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原來是她,青櫻聽到貴姬二字,再一仔細回憶方想起來這便是逸貴姬趙晶兒的聲音,她同明禹私自出宮的次日她就遣人送來禮物。難怪,聽剛才說話女子的意思,他們趙家在宮中大約與某個公公是有交情的,這可是曆代宮中嚴令禁止的。宦官與朝臣結交,等同於謀逆!朝中趙大人不止一位,因著這是個大姓而她又未在吏部任職,一時也想不起是誰家有宮妃伴駕。


  正在思索,忽然被“最得皇上寵愛,得皇上雨露最多”這一句話給擊倒,他!

  他,好,好,好。


  最得寵愛,得雨露最多。究竟是說自己忙於戶部政事不在宮中的這段時日,還是說……一直都是?雨露,她又是如何承澤雨露的?交疊的人影,逸貴姬緋紅的臉兒,明禹癡迷的眼神……她未經人事,隻能想象這麽多,然而這已經很夠了!足夠讓她一時間立在那裏不知動彈。


  他有妃嬪,他自然會去寵幸,雨露均沾也的確是帝王該有的德行,甚至他都不是她的夫君,他們之間隻是君臣,隻是舊時同窗,她又有何資格要求他呢?這些她都早知,然而突然從她向來視為淺薄的女子趙晶兒口中說出,卻一時全身發麻。


  趙晶兒正好嬌笑道:“嬸嬸說得雖是,不過一向總有些狐媚子表麵上瞧不出來,內裏迷惑皇上卻不減工夫的,二來宮中新人不斷,還得叔叔在南疆效力得力給皇上分憂,我自然也能在宮中地位不同,我趙家一族才能內外照應,光耀門楣啊。”她說著隨手摘下一朵薔薇執在手中,此時夕陽斜照,映得美人比花嬌。


  隻聽趙晶兒的嬸嬸道:“這個自然,貴姬的叔叔知道貴姬在宮中得寵,效起力來就十分地不惜命。隻是……貴姬可還記得堂妹靈兒,如今也十五歲了,南疆那地界也沒個好人家……”


  趙晶兒明白了過來,笑道:“既如此,我自當在京中為靈兒留意,自家姐妹還有什麽說的呢。”


  她嬸嬸聽了這話,眉開眼笑,隻是又支支吾吾道:“我私心裏想,貴姬雖然在宮中得寵,身邊卻沒個可以幫手的人,將來貴姬步步高升,宮中又多風波,總要收幾個人在身邊服侍著的,與其找別人,不如就像貴姬所說……自家姐妹,倘若進了宮,更親熱呢!”


  趙晶兒聞言,臉上的笑收了起來,低頭似是嗅了嗅薔薇花,才道:“宮中豈是那麽好進的,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進來,也要皇上看得上。”這話就說得十分驕矜,“況且宮中有功之臣之妹之女也不少,也不見得個個見得著皇上。嬸嬸何必一定要靈兒進宮呢。”雖然是實話,卻不好聽。她嬸嬸臉上立時就不太好,頓了頓笑道:“要說有功,當年皇上起事的時候,貴姬的叔叔鎮守南疆,沒給皇上添一點亂子,更幾次千裏送藥,功勞也不會比不過其他人。貴姬方才不也說須得叔叔在外效力麽,既這麽著,靈兒的出身也絕不會比其他人差。”


  趙晶兒似是輕哼了一聲,曼聲道:“也不全是出身之事。”


  她嬸嬸立時就悟到了她所指,臉上一黑,停了片刻道:“雖如此,但是貴姬既然是宮中妃嬪中最得寵的,在皇上麵前難道說不上一句話?隻說宮中寂寞想要堂妹來陪,皇上難道不應的?除非……貴姬根本就不是皇上心上的人。”她見趙晶兒臉上果然變色,更接著激道:“我雖然在南疆,也聽說風聞,皇上心中屬意的另有其人,好像就是前幾月裏加封的女侯爺呢,聽聞駙馬之子求親,皇上也不叫她嫁呢。”說著拿眼睛瞟著趙晶兒臉色難看,頗有幾分得意。


  此刻宮中後妃多半是京中或者西北人,性情要麽溫婉內秀,要麽爽利奔放,唯有逸貴姬趙晶兒來自南疆,個性最是爛漫愛笑,容貌又妍麗,司馬明禹於眾妃嬪中難免多喜愛幾分。


  司馬明禹雖然於後宮情分淺薄,趙晶兒卻一向自認為是後宮中最得寵的一個,她入宮時隻不過是正五品的逸嬪,不過一年的功夫,便已經是從三品的貴姬,青雲直上的程度可見一斑,誰人不趨奉著些呢?她向來也不把誰人放在眼中,與目前位份最高的勵妃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罷了,談不上和睦。上次人人傳聞皇上的後位空懸,有意留待芳華侯,她見勵妃送了禮物過去,這才不甘落人後也點了一份東西送過去,隻是打心眼裏她並不以為然……皇上若是真的有意,為何還不冊封芳華侯?能入宮本是天下女子最尊崇的榮耀,她就不信會有人拒絕,可見皇上並不存了那個心,隻不過需要芳華侯效力罷了。


  她們幾人漸漸說走近了,青櫻心神激蕩之下一時立在原地沒有動,待到逸貴姬一行人走到跟前來才反應過來,連忙行了外臣見後妃的禮道:“微臣見過貴姬。”她禮數算不得錯,她雖然是外臣,卻也有侯爵之份並非寒門小吏,況且貴姬為從三品尚不算娘娘,如此的一個常禮也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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