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司馬明禹聽見她平穩的呼吸,睜開眼睛,見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胳膊,八年的時光風風雨雨,卻好像隻是彈指一揮間,這溫馨靜謐絲毫不改。這個少女還是像最初的時候那樣依戀他,想起那時纏著他一起玩,在他房中玩得累了便倒在他床上睡著了,他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隻不過他再也不會將她摜到地上冷言冷語地趕她出去。
外麵寒風凜冽,洞中的兩個人卻覺得溫暖無比,從前在宮中用的再精致的暖爐也無法相較。
此刻平南王拓跋彥平河行宮中,亦是一掃前些時日的擔憂魏帝怪罪的陰霾。
高盛喜道:“皇上聖明,明白王爺才是大魏江山所托,並不被烏煙瘴氣迷惑,末將倒要看看七王還能玩出什麽招數來。”
拓跋彥麵色十分平靜把玩著手中的明黃色聖旨,淡道:“君臣之道,本來就在於平衡和製衡,父皇並不是不擔憂七弟繼位後朝中可能外戚獨大,所以時不時也要扶持我一把,用來製衡罷了。”
他頭腦清醒,卑微的出身使他在宮中的多年早已養成了榮辱不驚,悲喜不顯的習慣,一時的風頭無兩和韜光養晦,算不得什麽。
就像有的人,現在不在身邊,也不代表什麽,一輩子,還長著呢,他向來不缺耐心。
慕容青櫻倒是從這日起恢複了往日的晨昏議事,她乍一進議事廳,倒嚇了其他人一跳。
蘭陵王自從長婿張英儒陣亡之後,三婿周恒誠便接替了張英儒的兵馬,一躍成為臨城十將之一。另有二婿李琰傑是文官,自從尚文和被拆穿是北朝拓跋彥的人被囚禁後,他被領了中書散人一職,同青櫻,崔思博一道辦事。
宮畫一事,現下臨城的文臣武將大約無人不知,除了幾個老成持重或是與青櫻交好的,莫不議論紛紛。
此刻見軍師竟然神色清明地走了進來,難免會有些奇怪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周恒誠因著小姨子的緣故向來就不喜青櫻,更看不慣她以一雙十女子穩居軍師之位,自己竟還要受她調遣,這回出了這樣的事本來極稱心如意的,隻盼她從此一蹶不振,誰料這女子不僅重又出現,還半分不畏縮,當下皮笑肉不笑道:“好幾日不見軍師,我還以為軍師真的去了北魏呢,沒想到竟還在,真是蘭陵軍的福分。”
“我前幾日不過偶感風寒罷了,為何要去北魏,莫非將軍在北魏認識名醫?”青櫻綿裏藏針地回擊,卻明明白白地撇清。
付繼孟最不習慣這樣繞來繞去,他是個直性子,自打見了那幅畫,對青櫻的覬覦之心便早早歇下了,當下跳腳道:“慕容軍師,謠言總有三分真,那畫上畫得有鼻子有眼的,別的不說,你要是沒有和拓跋彥有私下的往來,怎麽能把你畫得那麽像呢?軍師這幾日不理事可能有所不知,拓跋彥已經開始攻打京師。他已經在平河蟄伏了數月,怎麽軍師出去了一趟他就突然開始攻城?他攻打京師,我們不得不也攻打京師,但是北魏鐵騎,根本不是我們步兵可以抵擋的,這可如何是好?”
他開始攻城?這倒是奇怪,從她前往王屋山尋找康明帝留下的寶藏遇到拓跋彥後,仿佛就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一連串的事,看似天衣無縫,自然而然,其實背後必有關聯。
她心中一驚,暗道莫非……那步棋被瞧出來了?
那可是她全盤運籌最關鍵的一步。
青櫻獨自思索,在有心人看來,卻是啞口無言,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抬頭正看見李琰傑輕搖折扇意味深長地笑著,周遭的目光多半含著懷疑,唯有顏超羽崔思博等幾個人是真心憂慮。她輕描淡寫地避開這些目光,隻笑笑便入了列,站在眾臣之首。她身體雖然比男子纖弱,立在那裏的氣場卻叫人不敢輕視。
付繼孟雖然性子急躁,說話不防頭,卻是真心愛惜手下兵士的性命,舍不得他們白白喪生在北魏鐵騎之下,議事一散便急急地趕到校場督促Cao練,這時練得越苦,戰場上活下來的可能性便越大。
青櫻遠遠地跟著他也到了校場,見付家軍的兵士都在千總的帶領勤練以刀格擋淩空斬。她微微一笑,走到付繼孟身邊坐下道:“付將軍可是擔心我們的兵士被騎兵踐踏?”
付繼孟口中叼著一棵草,斜了她一眼道:“那還能擔心什麽?”
青櫻目光看向Cao練的兵士,點頭道:“付將軍想的倒也是不錯的,步兵與騎兵高度相差頗大,除了戰馬踐踏,仗著馬上的高度,普普通通地砍上一刀也差不多有了淩空斬的威力。”
“隻是,騎兵成也在馬,敗也在馬,未必需要將士相搏。”
付繼孟脖子一梗道:“所以你沒看到我叫Cao練刀術,到時候一刀斬了馬蹄才好?”
校場依鄰一片丘陵,幾匹運送軍需的戰馬在那裏徜徉啃草,青櫻忽然出手如電,一個石塊在空中劃過一道飛虹精準地砸向其中的一匹,頓時驚得那匹馬前蹄高高躍起,發出長長地嘶鳴,這又引得同伴的幾匹馬皆奔跳起來。
青櫻這才道:“一塊石頭而已,便能引得馬失前蹄。如果是馬最怕的煙火呢?”
付繼孟恍然大悟,騎兵的優勢就是馬,破了馬,驚慌失措下又怎麽跟訓練有素嚴陣以待的步兵抗衡呢?他不過是性子直,人並不壞,當下便大聲道:“謝軍師指點!以後誰再敢說軍師欺名盜世,付某第一個要他好看!”
“不過是些名利,世人茶餘飯後,總要有些談資,我並不看重。”她輕描淡寫,並非虛言,天性如此。
年關將至,本來應該有許多小鋪售賣煙花,有的價高些便有百姓想再拖幾天,待到真的要過年了,小販兒賣不出去後再去討價還價便可占些便宜。誰知一夜之間,不說臨城城中,就連素來以繁華著稱的京師,市麵上再也找不到煙花,攤主也隻能一攤手道:“已經全部賣完了,誰叫你不早買呢?”
煙花全部在趙王燕水軍手中,百姓過年節用的煙花,聲響既大放出來絢爛奪目,放完又有大量的煙霧,皆是馬匹所不喜的,綁在牛尾上一經點燃便惹得牛狂奔,老遠便能驚得戰馬驚厥發狂。
雙方都隨時可能攻城,北魏有騎兵,趙王也有應對之策,真正如坐針氈的是已經窮途末路的鄭氏。
帳簾開了,是青櫻進來。司馬明禹見是她,冷冽的眼神瞬間一柔,正要招手叫她過來自己身邊,青櫻臉上掩不住的喜色叫道:“你快看是誰來了?”
青櫻事務繁多,兩人在一起時多半是在處理棘手的事,甚少見她這樣的笑顏,不禁奇道:“誰來?”她自從跟隨他出京後,就與京中家人徹底失去聯係,隻怕凶多吉少,況且司馬明禹素來知道青櫻與家裏人情淡,心念電轉眼睛一亮道:“莫非是先生?”如得林軼襄助,何愁不能將北夷驅逐出中原河山?
“先生才不會下山呢!”青櫻也等不及讓他再猜,直接閃身從外頭拉進來一個人高興道:“是謹瑜!”
施謹瑜,鳳鳴山三年同窗,京中自幼的相識。兩人同時注視著對方,心中暗暗歎服四年時光給已經將記憶裏的少年雕刻成了意氣風發的扛起江山的人。目光既有欣賞,亦有敵意,卻誰都沒有和青櫻一樣那種別後重逢的喜悅。
“臣施謹瑜拜見趙王殿下。”他很恭敬行了拱手禮,完全是大夏臣下見親王的規矩,絲毫不錯。青櫻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眼前這個衣著依舊貴氣麵上表情一絲不苟的青年,真的曾經那樣親密過嗎?
司馬明禹卻似乎態度忽然和藹了起來,笑道:“謹瑜何必多禮,當年朝廷不是已經革除了我的爵位,將我從宗譜中除名了嗎?這親王禮,就不必了吧?”
施謹瑜絲毫沒有尷尬,沉聲回稟道:“回殿下,當年皇上年紀尚小,處於鄭皇貴太妃的掌控當中,雖然心中一直想要恢複王爺的爵位,卻苦於沒有機會,還請王爺念在手足之情不計較。”
司馬明禹手握朱筆,聞言朝他笑道:“皇上?”轉瞬又自答道:“我還以為你說父皇呢?原來你說的是三弟啊,是他的手足之情,還是鄭母妃的舐犢之情?”
聽他這樣說,青櫻便深知不管施謹瑜此行是要求什麽,總歸是沒有希望的。
“殿下向來英明,”施謹瑜聽他諷刺也不惱怒,正色道:“皇上深知虧欠王爺,隻是王爺倘若袖手不管,京師便即將落入北魏夷子手中,王爺即使與朝廷有隙,又怎能忍心看大夏錦繡河山落入外族手中,屆時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皇上有意請回王爺,封為輔政王,共同驅逐外孥,保我河山,不知王爺意下如何?謹瑜情知唐突,隻是事出緊急,還請王爺見諒。”他字字句句已經全然是朝中重臣的風姿,早已褪去了當年的稚氣,也絲毫不提從前的交情。
司馬明禹聽得很認真,聽他講完思索了一陣豎起兩個指頭道:“第一,鄭氏一族交由我處置,我要誅鄭氏九族。第二,禪位,我不會去做什麽輔政王,這江山本該是我的,過去因為我是皇長子,現在也是倚仗我,禪位於我名正言順。沒有這兩點,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他言語堅定,不是有回旋餘地的,施謹瑜自幼與他相識,於他的個性也是清楚的,知道多說無用,深吸了一口氣道:“微臣做不了主,請容微臣回京城稟報皇上。”
司馬明禹不置可否,沒有說等他回話,也沒有立刻請他走,反而提起筆不知在一封文書上批著什麽。
一時氣氛尷尬,青櫻察言觀色忙以話替施謹瑜解圍道:“不想還能見到你,當時我和明禹從客棧逃走後,你是怎麽脫身回京的啊?”
施謹瑜自打進了營地,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她,隻見眼前的少女身量雖然依然苗條纖細,卻已經長成,一雙含露美目隱隱笑意,眉間青黛如畫,似是還有從前的影子,卻又脫去了稚氣平添幾分嫵媚。
他淺笑溫和道:“鄭鴻飛不敢把我怎樣,拓跋彥也並沒有為難我,所以你們離開之後不久我便上路回京了。”種種經曆豈有他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先不說拓跋彥雖然忙著去追明禹和青櫻兩人無暇顧及他,鄭鴻飛卻逼問了他好幾日,即使不敢傷他性命,卻時時不給茶飯。況且回到京中,鄭妃怎會不和他父親為難,他硬是咬著牙連玉成駙馬罰他跪了十日也隻說趙王妃早已死在了瑞安,他去瑞安不過是碰巧外出遊曆罷了,其餘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