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精華欲掩料應難
不等拓跋彥反應,鄭鴻飛搶先道:“四王爺別要她的東西,最是詭計多端的,小心著了她的道兒。”
青櫻倒也沒理會他,隻是瞥了拓跋彥一眼,嘖嘖道:“拓跋王爺的真心還不如我呢,可見男人的話不可信的道理卻是沒錯的,雖然我年紀小,這個還是懂的。”說著作勢就要收回雙瓏玉環。
說時遲那時快,拓跋彥出手如電,旁人都未看清他是如何接過玉環的,怎麽就到了他手中。隻聽他對青櫻道:“那可就說定了,你可莫要反悔。”
北麵案台上的蠟燭微微閃了閃,光線有些不穩,然而房中門窗緊閉,並未透風。
青櫻笑而不答,手中暗暗掐了一個掌訣,遙指蠟燭所在的北方。
催動五行之氣是奇門當中的至高境界,將自然天地的本源收為己用,天賦異稟之人甚至能催動地氣對抗千軍萬馬,地氣一至,倘若沒有五行屬木的器物防身,命不是特別硬的人會迅速被逆轉經脈,瘋癲而死,是真正的以一敵千。
青櫻並不知能否成功,她也隻在鳳鳴山看林軼催動過一次火氣,屋中的蠟燭竟然不點自燃!她見了覺得有趣,便纏著先生要學催氣術,隻是這是奇門中極難的術數,縱然林軼悉心教導,她也隻是學了一陣便失了興致丟開了。林軼素來縱容她,也隻是溫和笑笑,隨她去。
她早看出來,除了拓跋彥,鄭鴻飛和手下的親兵侍衛雖然勇武,腹中卻並無多少靈光。
倒是拓跋彥這人,要難對付許多。他既然年年去請先生下山,可見禮賢下士,身邊的能人定是不少,別的不說,能布下玄天陣法的天殊散人,指不定就通曉這催氣術。
因此方才她借計交給拓跋彥的雙瓏玉環,並非緊緊是要放鬆他的警惕,而是因為雙瓏玉環是水滴墨玉而製,取自極北之地雪山之上。還是先生的師父逸山人年輕之時遊曆四海所得的一塊。
水滴墨玉生在極北,是天下至陰之物。青櫻生於巳月,本命壬水虛弱,是以先生才拿了這水滴墨玉製成了一塊束發玉環予她,補本命之虛弱。
身為鳳鳴山的得意弟子,青櫻方才進屋之時注意到蠟燭燃在房間的北麵,心中一動起了這個念頭。須知北麵屬水,本身就是克製蠟燭的火性,再加上離它最近的拓跋彥手中此時拿著天下至陰的水滴墨玉,水氣已然彌漫,蠟燭的火焰抵不住水氣侵襲,所以搖搖欲熄。
呼吸間,青櫻已將水氣催動到最大,屋中的眾人無不忽然感到胸口一滯……這是同屬火性的心髒也感知到了水的克製衝殺,還來不及反應,繼而三根蠟燭全滅!
屋中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慕容青櫻腳下輕點,三兩下掠到床前,一咬牙拉起司馬明禹……他看著清瘦,身子怎的這麽沉,但是此刻間不容發,她也無暇顧得上叫施謹瑜。蠟燭熄滅隻是一瞬間,心髒被水氣克製失去動彈也最多能維持半個時辰,倘若是本命強旺的人,隻怕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動彈。
青櫻雖然也習武,到底是女子,單臂抱住司馬明禹從窗中躍下,著地時整個人俯衝向下,竟幾乎控製不住身形。
一旦如此,司馬明禹必定先著地,自己倒沒什麽,隻是明禹的內外傷勢隻是會一並牽動。一念至此,電光火石間她一狠心舒展身體用背心砸在牆上,借力穩住身形順勢滑下。客棧的牆體不過是以石灰砌成,粗糙難耐,從二樓滑下的短短距離,青櫻背後已經血跡斑斑,衣衫盡裂。
隻是何嚐顧得了這些,剛一落地她便咬緊牙關抱起司馬明禹朝雪蘭關的方向狂奔……隻有入了茫茫雪山,鄭鴻飛和拓跋彥才有可能找不到他們。否則隻要在城裏,別說拓跋彥身邊有懂得玄天陣法的天殊散人,隻要封鎖城門,把城中翻一遍總能找到。
雖說鳳鳴山上時林軼時時縱容,練不練功由著她,青櫻在家慕容勉可謂嚴厲,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不懈怠,竟也打下了好底子。此刻全力施為,帶著司馬明禹竟然堅持到了雪蘭關下的鬆葉林中。
精神上一鬆弛,青櫻頓感脫力,一麵大口喘氣一麵將司馬明禹放下道:“你能運氣嗎?”雪蘭關終年積雪,氣候寒冷,倘若不能運氣,隻怕抵不住嚴寒。
連問了幾聲司馬明禹都沒有反應,天上無星無月,青櫻湊近借著山上反射的雪光一看,司馬明禹竟已昏迷了過去!
青櫻心中一涼,頓時像被浸入了冰水當中,仿佛眼前這雪蘭關的漫天風雪也不及心寒。手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卻並不至於斷絕,也不甚紊亂。
饒是青櫻並不太通醫術,也明白他是重傷下的身體全然沒有禦寒的能力,這才昏迷了過去。
況且方才一陣急墜和狂奔,雖然自己小心翼翼沒有牽動他的內傷,然而一細看身上好幾處傷口迸裂開來,殷殷地滲出血跡,可是剛才從客棧脫身險象環生,何嚐來得及準備止血的藥物?
此刻已經到了雪蘭關腳下,一出這片樹林每一步都在雪中,更別說再向前走的風雪。隻怕就是鄭鴻飛他們追不上來,司馬明禹也會凍死,難道……他今日要死在這裏?這個念頭一起,青櫻隻覺得呼吸一滯,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穩住自己的心神,心中狠提了一口氣,拖著司馬明禹蹣跚走了幾步,總算找了一顆粗壯一些的鬆樹讓他靠好。青櫻往後踉蹌了兩步,胸口微微起伏著,落在司馬明禹臉上的目光流轉著猶疑,他們上隻是名義上的夫妻,實際上還跟少年時在鳳鳴山上一般,並無半分越矩之事。但是再不以自身真氣替他驅寒,隻怕司馬明禹熬不過一時三刻。
如此想著,一咬牙一閉眼,青櫻伸手飛快地解開他的衣帶,顫顫巍巍地將手探到司馬明禹的丹田處,果然是冰涼的。丹田乃是人體藏氣之庫,唯有丹田是暖的,送到四肢的氣息才能溫暖全身。
青櫻兩隻手一在丹田,一在氣海全力施為將自身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到司馬明禹體內。
司馬明禹本身功底極好,不到頓飯工夫,雖然內傷依舊不能自己運氣驅寒,人卻醒轉起來。
青櫻喜出望外,手掌卻不敢撤,連一直擔心的害羞也忘了,隻顧道:“怎麽樣?有沒有好些?”
司馬明禹此刻渾身就像在風之下,慵懶舒服,每一個毛孔是通透的,直教人困倦得想要立時入眠。然而他卻極冷靜抓住青櫻的手移開道:“別浪費你的氣力,這不是長久之計。”
青櫻見他明顯好轉,哪裏肯聽,“我們此去蘭陵郡,必須過雪蘭關,不幫你打通丹田你就無法自己聚氣驅寒,這嶺上恐怕沒有人煙,也不知要走幾日才能下嶺……”
司馬明禹冷冷打斷道:“施謹瑜的話說的沒錯。”
“他說了什麽?”青櫻一愣,她全副心思都在司馬明禹的安危上,哪裏記得施謹瑜說了什麽,左不過是嘮叨她。
司馬明禹目光看向遠處道:“他一定跟你說過,讓你同他一起回京,再不濟去鳳鳴山也好,不要再淌這趟渾水。”
原來也不過是猜的,雖然猜的不錯,這人還真是什麽都猜得到……青櫻心裏嘟囔,嘴上硬道:“你親耳聽見了?少汙蔑他!要是他受傷了,你肯定會這麽說,他才不會。”
見司馬明禹將目光收回投在自己臉上,忙低下頭避開,還不忘補上一句道:“反正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的。”
司馬明禹不再同她爭辯,隻是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又轉到她緊緊按在自己丹田上的雙手上,沉默了片刻道:“雖然你名義上是趙王妃,其實我和你並沒有……”他似是猶豫了一刻,才措辭道:“並沒有什麽關係。施謹瑜想來是知道的,況且你們一直要好,你不管去哪裏避一陣,過了風頭過來跟了他也不錯。”
青櫻突然謔地撤了雙掌,冷笑道:“你說上這麽多,就是讓我走,可是我走了你怎麽辦?你是神仙麽?這山高雪大,你是打算葬身在這裏嗎?”
司馬明禹嘴角勾起一抹似是嘲諷的笑道:“生死有命,倘若真的要葬身在這裏,你在這裏不過是拉你陪葬,何必?”
青櫻聽了歎了口氣,替他將衣襟掩好,轉過身子同他並排背靠著鬆樹坐好,認真道:“明禹,你說我同謹瑜要好,所以叫我跟他去,我知你的心思,此番九死一生,你不想將我牽涉其中。”司馬明禹聞言,低聲承認道:“我希望,你平安。”
青櫻攬住他的手臂,像在鳳鳴山上一般倚在他身上道:“但是,我也同你要好,我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一個人走掉,如果我動過這樣的念頭的話,當時就不會進宮……你知道的,我進宮就是想幫你保護你。”她到鳳鳴山上年紀最小,又聰明跳脫,施謹瑜和司馬明禹縱然同她交好,也時常被她捉弄,倒從未聽她這般認真的說話,一時間心中有些震動,竟聽進去了。
在青櫻看來,他卻是絲毫沒有反應,忍不住在他臂上咬了一口,疼得司馬明禹一蹙眉,瞥了她一眼仍是沉默。
青櫻雖是不滿,還是接著道:“覺得活到這麽大,一生最開心的時光盡在鳳鳴山上同你和謹瑜一起度過的幾年,我沒辦法想象和你們不同生共死。”
若是施謹瑜在這聽了這話,定要又念叨青櫻一番:“你一個女孩,怎麽能這樣胡說?你才十幾歲,就敢說一生,仔細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傳出去笑話。”
“你一生最開心的時光難道不應是在家中陪在父母身邊盡享天倫?就算你心中不是這麽想的,也要這樣說,方不讓人抓住把柄。”
司馬明禹聽了,不由自主點頭輕聲道:“我一生最開心的時光大約也盡在鳳鳴山了。”
過了許久,才又歎道:“要是能回到那時候該多好。”他重傷之下,心神意誌不比平日堅決冷靜,難免自傷身世。青櫻晃晃他的手臂安慰道:“你在,我也還在,不管身在何處,那時的情誼不會變。”
不會變麽?司馬明禹笑笑,目光中冷意盡褪,多了幾分柔和,投向青櫻闔上的眼,如果她是男子,兄弟情誼倒可能不變,但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