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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餘初度 第十一章 何以解憂

  “我將那幾句謁語反複品味,始終沒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後來經過一家藥鋪,門口有幾個小兒打鬧嬉戲,忽然間我便明白了那幾句謁語的意思。我想這 "竹葉平陽落" ,當是說李郎去了平陽。念及於此,又是一陣欣喜,便決意趕往平陽尋找他。我騎馬日夜兼程,幾日便到了平陽。果不其然,在平陽府龍王鎮北的這座荒寺內,我找到了日思夜想的他。豈料他早拜寺內一老僧為師,已然遁入沙門。我見到他時,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這位女施主,貧僧法號上空下竹。今日有緣既已惠臨,日後再也不要見麵" 。我當時萬念俱灰,經年相思之苦,累月滿腔熱枕,竟盡東流。千萬悲傷一時化為兩行清淚,我心如死灰,轉身離開。出了荒寺,舉目四顧,天地之大,竟無我一片立錐之地,淒涼之感油然而生,悲愴之餘自思命中該有此劫。在平陽待了三日後,正欲北歸,忽聞街上風言四起,俱道龍王鎮北的那座荒寺出大事了。我一聽之下,掛念李郎安危,隻是躊躇不定。待要去救,念茲負心之傷;待要北還,複又懸心不已。思之良久,終究情難自已,決意赴寺與他共渡患難。不意俟我趕到,那寺果然出了一樁大禍事。隻見寺內滿目瘡痍,院內屍橫遍地,我大吃一驚,急進各房內察看李郎的下落。等我推開第三間房門時,見房內地上血跡斑斑,再看牆壁時,上麵寫著一行字,昏暗之下看不清是什麽。我便壯起膽子,慢慢走將進去,一步步挪向那麵牆。待走得進些,再一看時,那牆上血淋淋的寫著 "屠寺者,大趙天王也" 八個大字。我因陡遭奇變,又兼心焦氣急,本已六神無主,待見到那八個血字,一時心力憔悴,再也忍耐不住,雙腿一軟,便向身後牆上靠去。萬不曾想,我一靠上牆,頭頂便似乎觸碰到一件硬物,剛喊聲痛,忽覺腳下一空,整個人便掉了下去。等我醒來,才發現自己來到了這穀中。我見穀內鳥語花香,又有飛禽走獸,便取名叫“百獸穀”。初到此穀時百獸生疏,又與外間隔絕,不免有孤寂後悔之心。待得一兩年後,漸漸發覺此地清靜幽雅,更無外間負心薄幸之事,又與百獸朝夕相處日益融洽,是以便在此留了下來。四五年前,因一時百無聊賴,我便訓練百獸群鳥依樣擺陣飛舞,漸漸的竟越來越純熟了,在這無人絕穀中,也可稍慰我心。我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外人了,沒想到在此竟遇見了你。”說到這裏,慕容尚梅輕輕一笑,不知是開心,還是傷心。


  張閔聽她說完,才明白原委。心想慕容尚梅際遇堪奇,她雖出身鮮卑胡人之後,終究是良善之輩。隻是未免太癡情了些,平白苦了自己。


  二人經此長敘,彼此熟悉增進不少。此時天色已漸漸微亮,原來兩個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聊了一個晚上。張閔想起司馬雲衣尚在洞中,不覺擔心起來,不知她昨晚有沒有休息好。


  慕容尚梅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一夜不曾睡覺,有些困了?”張閔見問,心知此事瞞不住,便直言道:“姐姐休怪,我還有一個妹妹也隨我一起困於此地,此刻便在那洞內。”慕容尚梅道:“既如此,那更好了。我以後便有可以傾吐心聲的人了。”話剛出口,忽然覺得欠妥,自己甘願待在穀中,卻不知人家喜不喜歡。想到此處,臉上一紅,便低下頭來。


  張閔知她心意,忙打岔道:“姐姐說的正是。我妹妹若得結交姐姐這樣人物,也定然開心。”


  二人說著來到洞外,張閔忙叫司馬雲衣出來相見。不一會兒,司馬雲衣便走了出來,隻是腳傷未愈,走得甚慢。剛走出洞口,慕容尚梅朝她上下打量一番,喜道:“天底下竟有如此標誌的姑娘,我今天也算是見識了。”說著便上前一步,拉住司馬雲衣的手,笑問:“妹妹芳齡幾何,鄉關何處?”司馬雲衣見問,忙低頭欲回,張閔笑道:“正是我糊塗了。與姐姐聊了一晚,竟忘了介紹我們兄妹二人,該死該死。我這位妹妹複姓司馬,名叫雲衣,我們原是洛陽人氏。後路過平陽,因躲避惡人追逼,這才來到此處。”說著便朝司馬雲衣道:“妹妹,這位姐姐便是此間主人。她原是名門之後,複姓慕容,芳名尚梅。”司馬雲衣聞言,抬起頭來,朝慕容尚梅微笑致意,見慕容尚梅明眸皓齒,膚澤白皙,心下也是暗暗讚歎。


  三人寒暄一陣,張閔正色對慕容尚梅道:“不瞞姐姐說,我兄妹二人身有要事,誤至此間,實非本意。請姐姐指教一條出路,若得脫困,當感大德。”說著便朝慕容尚梅深深一揖。司馬雲衣見狀,也向慕容尚梅福了一福。


  慕容尚梅忙道:“二位折煞我了,快快請起。這百獸穀雖是世外絕境,卻也並非沒有出路。兩位既是決意要走,我也不便強留。我知道的,像我這樣的人,一生注定孤寂無依。”說到最後兩句,聲音哽咽,情難自已,顯是想起從前往事,悲從中來。


  張閔見狀,忙道:“姐姐千萬安心,別誤會了我兄妹二人的心意。這百獸穀風清氣幽,實是人間勝地,若得長住此間,福分非淺。”司馬雲衣也道:“其實我們二人之事也非十分緊迫。此地幽穀蘭香,若姐姐不嫌棄,我們便在此陪姐姐遊玩幾日,也無妨礙。”


  慕容尚梅笑道:“二位美意,我心領了。正所謂 "君子成人之美" ,兩位既有要事在身,我怎敢相留。請隨我來。”說完轉身走向穀內深處,張閔二人隨即跟上。三人走了百餘丈,轉過一個彎路,在一棵古藤樹下站定。


  慕容尚梅道:“此樹乃千年古藤,高逾百尺。數年前我因見一隻老猿從此樹攀岩而上,始終未回,是以判斷沿此樹可以離穀。至於那上麵究竟怎樣,我實不知。二位若想出去,不妨一試。”張閔聞言,抬頭望去,見那樹高不見頂,仿入雲端,不由得倒吸口涼氣。隻是若要脫離此地,隻有此法。說不得隻好一試。


  正欲攀爬,慕容尚梅道:“二位稍慢。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兩位能否成全?”張閔道:“姐姐但說無妨,我二人若能辦到,定赴全力。”慕容尚梅眼圈一紅,頓了頓,道:“二位出去以後,請去中山走一遭。”張閔二人聞言疑惑不解,不知她為何要讓自己去中山。此時隻見慕容尚梅神情溫柔,滿眼慈愛,接著道:“到得中山,去找一座鏡花庵。庵中有位老尼,法號上靜下慈。我的女兒便托於這位靜慈師太照料。二位找到她後,將這半塊玉佩交給她,就說就說為娘的很想念她,為娘當年錯了,請她原諒”說著便已聲淚俱下,隻是強忍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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