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兩人惺惺相惜
課間休息時,龔玉婷把昨晚宿舍裏發生的事情向田真真複述了一遍,最後,加上一句:“任老師真可憐。”
肖家譯邊改作業邊插上話:“任老師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田老師,女生宿舍裏有監控嗎?”
章如菊老師接上話:“現在宿舍裏都沒有安裝監控,生活老師真不容易,工作時間長,待遇又不怎麽樣,地位低下,有些家長和學生根本不把生活老師當一回事。我寧願要要飯,也不會做生活老師的,真真,你抽空把這件事過問過問。”
田真真完全知道生活老師其中的酸與痛,上次胡敏之怒懟錢小貝,就讓任葦狼狽不堪,昨晚,老同學又不知經受了怎麽樣的羞辱。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任葦本可以安安靜靜地過著平靜的日子,像自己一樣。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變故,任葦肯定站在三尺講台上,像自己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無常找到了她,放過了自己。真真想,這件事,自己要幫幫老同學,不然,任葦真會挺不下去的。
任葦昨晚從316室走出門時,方蓮貼在她的耳邊,說:“阿姨,我的小台燈也不見了,看來,今天下午,肯定有人來宿舍作過案,您以後要多留一個心眼。剛才同學們的不理性,您不要往心裏去,畢竟,她們也還是學生。”
聽到這溫暖貼心的話,任葦拍了拍方蓮的肩,善良的小姑娘,阿姨謝謝你。
下樓的時候,任葦腦子還是一片空白,來到一樓簽字處,她看到鄭四鳳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她,她剛想上前搭上幾句,應芙蓉從樓上下來了,一轉眼,鄭四鳳退回了宿舍。
上午第一節語文課,田真真抽了幾分鍾時間,看了胡敏之和錢小貝一眼,說:“昨晚,女生宿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這是我們大家都不願看到的。以後,再有這種情況發生,請大家直接向我反映,我來解決,不要找生活老師了。不要一點小事情,就弄得滿城風雨,風聲鶴唳,如果我解決不了,你們的損失,我來賠,一分一毫也不少。”她說得幹脆,果斷。
田真真她擔心這些事情傳到政教處沈海濤主任耳裏,在真相還沒弄清之前,失職的任葦也許有辭退的可能,以前,有過先例。
午休時,龔欣然上了四樓,她平時吃的各種藥放在許美雲阿姨的宿舍。高一時,她在四樓,生活老師是許老師,她和許老師像一對母女一樣,許老師對這個多病而又聽話的女生十分照顧。
龔欣然接過許老師遞過的溫水,吞下幾粒藥丸,說:“許阿姨,告訴你一個消息,我們的生活老師和你一樣,也喜歡看書,而且她的知識麵非常廣,挺厲害的,你有空可以和她多多交流。”昨天下午的彩排,龔欣然見證了奇跡。
對於許美雲來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好事。多年來,她一直有種高處不勝寒之感。她年青時,是村上的一名代課教師,有次在婚戀網上,聊上了現在的丈夫,幾個月後,她毅然決然地從山東煙台隻身一人來到諸城,丈夫是小唐鎮一家襪廠的技術工人,但她不想襪廠的喧囂,便托熟人來到了春雨。
平時,宿舍收拾好後,她喜歡看書寫字,去年,她寫的一篇散文詩在一家小報紙的副刊上發表了,稿費30元,令她激動了好久。那張報紙她一直珍藏著,就像珍藏著她的初戀。
下午,學生起床進了教室,任葦整理好房間後沒有急著回小屋,拿著個小凳子,索性坐在315室不走了,看你怎麽再平地起驚雷。好多沒看完的資料,也要多掌握,她清楚,大學畢業證不是那麽輕易能拿到手的。
許美雲下得樓來,生活老師宿舍沒尋到人,剛準備轉身上樓,從半開的門縫裏,她看到坐在學生宿舍的任葦,任葦正全神貫注,淡定從容,她的思緒早已飛出這盡寸之地,釋放於大地長天,遠山滄海。在許美雲的眼裏,任葦似一隻在遼闊天空飛行的雲雀。
簡單幾句寒暄,話入正題,兩人惺惺相惜。
任葦被已為人妻已為人母的許美雲感動,現在這個詩文不值錢的社會,能寫詩作文的人實在鳳毛麟角,她看到了許美雲眼裏的光,一個人有了追求,就有了高貴的靈魂。
許美雲起身關上門,壓低聲音說:“任老師,你平時要多加注意,學會保護自己,你是搭襠楊香姑不是等閑之輩。”
任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許美雲看了看任葦手中的書,大為驚歎:“哇,任老師,你還在讀英文書?好多年前,我的英語和老師一起失蹤了。”她邊說邊將刊有自己散文的報紙遞給了任葦。
這首散文詩的題目為《蘋果》,任葦看上一眼就喜歡,這樣的題目直白簡潔,不故作高深,很吸引人眼球。
任葦問了一句:“您為何以蘋果為主題?”
許美雲的臉上爬上了紅暈,語言也生動起來:“前幾年,這兒的學生每晚都有夜宵,大多時候每人發一個蘋果,可他們不大愛吃,很多蘋果被扔進了垃圾桶,那些渾身創傷且流膿的蘋果,我看了很心疼,便想到了我家鄉的蘋果,也想到了自己。”
任葦明白了,這首詩表麵上是寫蘋果,實則是在描繪一顆流浪的心,她不由得認真讀了起來:
它們不是一棵樹上的,但它們都是蘋果。這足夠讓它們彼此關心,足夠讓它們團結,身子挨著身子,互相取暖,頭緊緊靠著頭,相互芬芳。
它們不像榴蓮,自己那麽臭不可聞,還長出一身惡刺,防著別人,它們也不像楊梅,外表鮮豔,但尖酸的紮人。
大老遠就能看到它們在微笑,等你走近了,它們的臉都紅了,像記憶中鄰村那個少女,溫柔美麗,默默無語。它們不像櫻桃,紅的妖嬈,也不像草莓,紅的輕佻,它們幹淨健康、純樸善良,它們當中最優秀的,總是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接受城市嚴格的挑選。
它們是蘋果中的幸運兒,它們是蘋果中的驕傲者,因為有那麽多的蘋果,一生未能進城,一生沒走出鄉下。
過年了,我從他們中挑選幾個,最想家的蘋果,帶回老家,讓它們去看看,大雪紛飛中,白發蒼蒼的爹娘。
看完最後“爹娘”二字,任葦的淚差點落下,你的大雪紛飛之中還有爹娘的等候,我的爹娘早已和泥土融為一體。任葦說:“許姐,我喜歡你詩中富有深意的意境,欣賞最後一段的抒情,驚歎你文章的立意。我們都是來自不同地方的蘋果,但願每一個蘋果都有它最完美的結局。”
許美雲說:“我現在的小說已有三萬多字了,題目是《外婆》,我是外婆撫養成人的,憑著記憶,每天有空我就寫一點兒,但我不會用電腦,隻能用筆寫,打好草稿後再修改,最後還要重抄一次,每天隻能寫千字左右,好累的,有時,真想放棄。”她長籲口氣。
“堅持吧,千萬不要停下來,要相信自己,否則前功盡棄。漁夫出海前,並不知道魚在哪裏,可是他們還是選擇出發,因為他們相信自己會滿載而歸。人生也是這樣,行動了才有機會,相信了才有可能。與冷冰冰的物質生活相比,文化的素養更容易讓人產生認戀。你能寫,說明你有悟性,有生活的積累和沉澱,憑我的見解,你的《蘋果》,有些中文係的大學生也寫不出來。”任葦給了她鼓勵。
“真的?”許美雲興奮無比,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她,有種受寵若驚之感,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驕傲。“任老師,你平時盡量不和同事們談什麽時政和曆史,隻談美食和時裝就行。”
“為何?”
“如果你這樣做的話,結果會使你眾叛離親。因為,當你有了觀點之後,你就有了敵人;你懂得越多,懂你的人必將越少。這是我多年生活老師的經驗之談。”
麵對許美雲的肺腑之言,她在洗耳恭聽。
“任老師,看得出來,你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聽說你也是外地人,為何流落在這兒做生活老師?”
任葦也想和盤托出,但覺時候沒到,隻是嘴角輕輕一牽,算是回了禮,連眼睛都沒有移過來,還盯著報紙。流浪也是一種告別,告別的原因,有的可付諸言表,有的則難於言表。被迫言表,隻是搪塞,不想搪塞,隻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