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美人瞎尋思。
她正舉著枕頭, 竭力抵住他的胸膛,仿佛他是邪祟魔鬼一般。
伸手推拒時也垂著頭,一眼都不敢看過來, 雙臂忍不住發著抖,輕薄的裏衣略微散亂,柔順的黑發如瀑落在胸前, 遮住春色,但也就因這春色, 讓她臉頰炙熱, 滿心的羞愧。
晏映想死的心都有了。
剛剛睡醒,腦中還一片混沌,她是未嫁之身, 醒來時身下卻莫名躺了一個男人, 自己衣衫半解,可見之處就有紫紫紅紅的曖昧印記,這如何能受得了?
到底怎麽回事?
謝九楨撫著肩膀,眼中猶有震驚之色。
肩上的傷昨日夜裏就裂開了, 他又抱著晏映折騰了半宿, 事後她難得粘著他,不肯放他離開, 他便守著她睡下,到早間時就醒了, 醒後傷口處泛著疼, 像刀割火燒。
但都不及看到她這般模樣時難受。
謝九楨試著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她的肩膀:“映映,你怎麽了?”
可是手還沒碰著,晏映就用枕頭將他打開, 絲毫沒收力氣,用了吃奶的勁:“你給我滾開!登徒子!臭流氓!滾開!”
她一邊打一邊罵著,叫罵時帶著濃烈的哭腔,受了委屈又十足難堪,她不知該怎麽發作,隻好把所有情緒都在這個男人身上發泄。
對一個女子來說最毀天滅地的事,莫過於如此。她認定了是眼前人圖謀不軌,用了手段將她擄過來,這身上的每一個痕跡都是罪證,她都不敢想自己是如何慘遭蹂躪。絕望之際,揮動枕頭時都下了狠手,堅決不肯讓他靠近一點。
零星落下的捶打,最後一下正好打到了他的傷口上,謝九楨閉眼悶哼一聲,忍住蔓延的痛意,聽了她剛才的話,心中已有半分冰涼,而這無情的捶打也更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一把抓住揚起的枕頭,看著她的眼:“你……又不記得我了?”
他喉頭滾動,似乎吞下了許多苦果,神色哀默。
被那樣一雙眼睛看著,晏映心頭一顫,動作便停了下來,可她失.身是真,如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頓時又回過神,想要將枕頭扯回來。
可是枕頭卻紋絲不動。
她紅著眼,放棄跟他搶奪,隻伸手護在自己胸前,怨憤地看著他:“我不認識你!我怎會認識你?你這個登徒子,卑鄙小人!你怎麽能……怎麽能……”
她說著,抱著被子情難自己地哭了起來,心中的害怕跟羞愧絕望都隻能用大哭當作發泄,那聲音太催人心肝了,謝九楨一下就變了臉,可是他一靠近,晏映就伸手推他,哭著喊:“你不要過來啊!”
她正在奮頭上,激動不已,誰說話都聽不進去,也不準靠近,像遇敵的刺蝟,豎起全身堅硬的刺。
謝九楨輕輕皺著眉,見她哭得小聲些,伸手抓住她擦著眼淚的手:“映映,我是你夫——”
然而晏映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他剛碰上她的手腕,她便驟然止住哭聲,一邊揮開他的手臂,一邊爬到床的另一頭,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
她沒穿鞋子,光著腳踏上冰涼的地板,什麽也不顧,逃命一般飛快地跑向門邊,謝九楨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麽大,一下變了臉色,急忙起身追出去。
鳴玉正抱著懷裏的木盒往棲月閣小院走,因為得了囑咐,所以特別寶貝懷裏的東西,不想剛剛踏進垂花門,就有一個影子撞過來。
他身手矯健,下意識側身避開,還不等穩住身形,後麵就傳來主子的聲音:“攔住她!”
可惜已經晚了,人已擦身而過。
鳴玉轉頭看到主子隻穿了一件裏衣,衣帶還未係,寒冷冬風中露出緊致胸膛,再扭頭,剛剛與他擦身而過的人,正在光著腳奔跑,同樣單薄的衣衫隨風飄搖,經風一吹,貼在身上,正勾勒出曼妙的輪廓……
“眼睛不想要了?”
他聽到主子嗬斥一聲,背後一涼,趕緊閉上眼,轉過身去。
謝九楨緊緊抿著唇,腳尖在地上輕點,終於動了真格的,在垂花門另一側將人逮住。
他冷著臉,伸手抓住她手臂,晏映再也踏不出半步,沒想到逃跑的計劃就這樣告終,她憤而轉身捶打他的身子,下嘴咬,用腳踢,什麽招數都使了,可人就是不放開她。
謝九楨彎身,一把抱住她雙腿,將她整個人扛了起來。
“你放開我!放我下去!救命,救命啊!有人強搶良家女,有沒有人救救我!”晏映捶打謝九楨的後背,不停地掙紮,那一聲聲淒厲的叫喊惹人心疼,連閉著眼隻能聽聲的鳴玉都覺得手癢癢了。
要不是知道這是他家主子,他真的會出手暴打登徒子。
可是,這這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夫人雖然失了記憶,可近來跟主子一直都相敬如賓歲月靜好的……難不成,大人忍不住了,想要用強?結果夫人誓死不從,所以才跑出來?
鳴玉這頭想著,謝九楨已經扛著人走到他身邊,冷道:“去找魏濟,讓他馬上來見我!”
鳴玉一驚,他很少聽到大人如此動怒的一麵。
“是!”他不敢怠慢,急忙轉身,剛走出一步遠,謝九楨又道:“還有,派人把晏府的人請過來。”
鳴玉又應了一聲,突然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麽的,趕緊轉過身去,低頭走到謝九楨跟前,眼下有兩條腿在亂蹬著,他也一眼都不敢多看,將懷中抱著的木盒遞上去:“大人,這是玲瓏閣的老板親自送來的。”
謝九楨一手摟著晏映的兩條腿,一隻手伸過去,將木盒拿了過來,臉上神色複雜。
終於做好了,可是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鳴玉轉身出了小院,謝九楨二話不說,扛著人走回棲月閣。
晏映打得累了,嗓子也啞了,一點力氣都不剩,連哭聲都隻剩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謝九楨終於放她下來,剛將人擱到床上,她便快速爬到裏麵,重新用被子擋住自己。
剛才的折騰都是白折騰。
這人怎麽力氣那麽大啊?晏映腹誹一句,吸著鼻子,把頭蓋上,心底哇涼哇涼的。
她逃不出去,這人會不會永遠將她囚禁在深宅裏,日日夜夜折磨她啊?
謝九楨歎了一口氣,伸手扯了扯她罩在頭頂的錦被:“出來,裏麵悶。”
這聲音聽著和煦溫柔,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是個張牙舞爪的登徒子,晏映心裏疑惑,可也不敢露出腦袋,就怕他要做出格的事。
謝九楨又道:“我不是壞人。我是你夫君。”
“騙人!”晏映蒙著被子反駁他,聲音幹脆,“我還沒嫁人呢,哪來的夫君!”
謝九楨一頓。
才道:“是你把我忘了。”
屋中一下子陷入安靜,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晏映慢慢放下被子,露出一雙剪水秋瞳,想要偷偷打量他,卻不想正跟他視線撞上,頓時有些慌張無措,眼珠亂轉,不知該看向哪。
她聽出那句話裏滿是落寞。
落寞得不像是出自這人的口。
他眉峰淩厲,鼻梁高挺,唇紅齒白,下頷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瞧著沒有一分破綻。這樣的眉眼讓人生畏,這樣的人沒人能傷得了半分,又何來落寞?
但他就是看著可憐。
說得都像是真的。
晏映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也不肯相信。
明明昨日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未言婚嫁,今日卻莫名成了別人的妻子,這誰能接受得了?
“我為何會忘了你?我無緣無故地怎麽會忘了你?分明是你蒙騙我,以為我好欺負嗎?若是我爹爹在這,定要把你打得六親不認,滿地找牙,你信是不信?”
她壯大了膽子,竟然也敢逞口舌之利了,可是剛說完“你信是不信”就往後縮腦袋,下意識用被子擋住身體,把色厲內荏演了個活靈活現,端地是太慫了!
謝九楨呼吸重了幾分,他又按了按肩膀,說話聲有些發抖:“一會兒,你父親就來了……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晏映一聽父親要來,眼睛登時亮了亮,再看他時,發覺他臉色白了幾分,隱隱皺著眉頭,似在忍受疼痛,視線下移,很快她就發現他肩膀上的殷紅。
“你……你流血了?”晏映放下被子,眼中滿是驚訝,一瞬間就忘了兩人的處境,爬過去要看他的傷。
然而爬到一半,她又生生頓住,踟躕不前。
“不會是我打的吧……”她輕聲說了一句,看著那漸漸殷開的鮮紅,著實有些不忍。
謝九楨卻沒說話,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晏映一驚,變了臉色想要踹他,卻發覺他隻是替她掃了掃腳心上的灰塵,又抱住揣到懷裏。
她怔住:“你——”
謝九楨卻問她:“還冷嗎?”
剛剛光著腳出去跑了一圈,天寒地凍的,她早就沒知覺了,現在卻被陣陣暖意灼燒著,那舉動太過親密,她有些不知所措,急著要撤回自己的腳,謝九楨卻不肯放手。
“還冷嗎?”他又問了一遍。
晏映感覺出他話音裏的威脅,瞬間覺得整個人都牢牢被他攥在手心裏,不敢再掙紮了。
“不……不冷了……”她喃喃。
—
晏映徹夜未歸,晏道成本就心急如焚,那天晚上他跟女兒說明了真相,還不知道兩人有沒有解開心結,侯府的人一過來請,他以為發生了什麽事,頓時更加心焦了,急忙跟著那人一路去了棲月閣。
到了門口,下人剛要通傳,晏道成心裏著急,直接將門推開。
剛進去,一眼就看到裏間的床上,女兒抱膝坐在那,眼圈紅紅,可憐兮兮的。
“映兒!”他喚了一聲。
晏映聽見聲響,往外一看,發現真的是父親,小腳嗖的一下縮回來,下地就撲過去,她仍舊光著腳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住父親就嗚嗚哭了起來,聲音那叫一個委屈,直把晏道成哭毛了。
他橫眉看向床前的謝九楨:“你又欺負映兒了?”
謝九楨麵色沉斂,沒在意他那句苛責,反而是看著晏映毫無障礙地認出她父親,神色變得更為複雜,他啞著嗓音道:“她情況不對。”
“怎麽不對?”晏道成皺了皺眉。
謝九楨道:“她似乎又不認得我了……”
晏道成一驚,有些沒弄清他話中的意思:“又不認得你?”
話音剛落,趴在他身前哭泣的人忽然斷了聲音,身子一軟,暈了過去,晏道成眼疾手快,將人撈住,麵色大變:“映兒?映兒?”
可晏映絲毫沒反應。
晏道成趕緊將她抱起來,安置到床上。謝九楨剛才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暈倒,下意識要伸手去扶,好在晏道成反應快,才沒把人摔著。
把人放下後,晏道成皺著眉頭,看向謝九楨時臉色變幻莫測,語氣又憤怒又無奈:“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謝九楨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所幸的是謝九楨不知道怎麽回答,魏濟很快就趕過來了,鳴玉親自將他引到棲月閣,他進來前還罵罵咧咧的,說太傅大人將他一個太倉長當作了府上隨叫隨到的大夫,成了侯府的私人用品,罵謝九楨太霸道。
結果一腳踏進來發現有外人在,瞬間收斂許多。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晏府的人似乎在這裏總是陰魂不散。
他走進去,視線快速掃了一圈,就知道鳴玉找他來看的並非是謝九楨,而是床上躺著那個。
“這次又怎麽了?”魏濟聲音裏多多少少有一絲不耐煩。
謝九楨按著他肩膀,語氣暗藏威脅:“給她好好看一看。”
魏濟瞟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掏出個帕子放在她手腕上,上來便直入正題。
把了一會兒脈,魏濟的眉頭幾經跳動。
“怎麽樣?”謝九楨跟晏道成異口同聲。
魏濟“嘖”了一聲,抬眼看了看謝九楨:“氣血虧虛,太過勞累,情緒一激動,就暈了。”
“你讓她幹什麽來,累成這樣?”魏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乎是故意問出這個問題,旁邊的晏道成作為過來人,哪能聽不懂他調侃的語氣,頓時氣結,恨不得揪著謝九楨領子狠狠搖晃搖晃他。
但他隻是咳嗽一下,憤慨道:“你以後,還是體諒著她一點吧!我女兒嬌生慣養,細皮嫩肉,可經受不起折騰!”
作為嶽父大人,能提點到這裏已經很張不開嘴了。
謝九楨當沒聽到這句話,沉著臉看向魏濟:“讓你看的不是這個……她又失憶了,你能看出是因為什麽嗎?”
“什麽?”魏濟愣了一愣,“又失憶了?”
謝九楨點點頭。
魏濟收起玩笑神色,再次為她把脈,整肅神色,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良久後他歪了歪頭,嘖歎一聲收回手,抬頭去看謝九楨:“能詳細說說是怎麽回事嗎?”
“昨夜睡前,她還好好的,今日一早就不記得我了,看樣子,似乎也隻不記得我。”謝九楨張了張口,猶豫道。
魏濟神色不變:“你們像上次那樣吵架了?”
晏道成急忙看向謝九楨。
謝九楨搖頭:“不曾。”
“這就奇了怪了,”魏濟摸了摸下巴,眯著眼睛看著床上的人,“以前也見過一些失憶的病患,隻挑著部分記憶選擇忘記的也有,可是反複失憶的我卻隻見過她一個。”
魏濟扭頭看他:“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特別的地方嗎?”
謝九楨沉著臉想了想,神色忽有一絲鬆動。
“她昨夜不小心碰到頭了。”
魏濟聽聞,急忙俯身,將她的腦袋抬起來半分,伸手在後麵摸了摸。
謝九楨欲言又止。
“的確有個小包,”他收回手,將人放平,神色仍然嚴肅,“隻是也不能確定失憶就是由這個引起的。”
“那怎麽辦?依魏倉公看,小女可還有其他危險?”晏道成急急問道,比起記憶,他更害怕女兒性命有虞。
魏倉公抬了抬眼,漫不經心道:“別的危險應當沒有,你女兒除了身子骨虛弱一點,剩下都好……至於失憶這裏,著實詭異,我得回去看看古書上有沒有相應記載,再下定論。不過,失憶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事,唯一委屈的是被忘記的那個人。”
他看向謝九楨,視線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彎唇笑了:“另外,最該看大夫的應該是太傅大人您吧,胳膊不想要了可以留給有用的人。”
他語氣多了幾分咬牙切齒,任誰都能聽出他的陰陽怪氣。
晏道成這才發現謝九楨肩膀上有血跡。
“你——你怎麽樣?”他擔心,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床上躺著的是心肝,床前站著的,也是讓人忍不住心疼的後輩。
自從知道他真實身份後,晏道成對他的感情變得頗為複雜。
他猶豫半晌,道:“映兒我照看著,你去看看肩傷吧。”
謝九楨仍不肯放棄。
他看向魏濟,問道:“真的束手無策?”
魏濟攤了攤手:“或許是你當初傷人太深,以至於她說什麽都不肯想起你,還要不停將你忘掉,現在是第二次,如果還有第三次,我就敢斷定絕對是這樣。”
謝九楨握著手裏的木盒,久久沒有說話。
不多時,魏濟看了他肩上的傷,重新上過藥之後,一再囑咐他不要再動受傷的胳膊,最後留下幾副安神的藥就走了。
晏映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晏道成不好在別府內院過夜,將碧落和清月都遣過來照顧人。
夜裏臨走時,謝九楨把他叫住,神色肅穆,道:“過兩日,我會著人安排你們回平陽,短期內不要再回洛都了。”
晏道成一驚:“怎麽?”
謝九楨不打算多做解釋:“以防萬一,還是躲遠些才好。”
“你要對晏氏動手?”他急忙追問。
謝九楨搓了搓袖口,偏頭看他:“怎麽,你要阻止?”
晏道成噎了一口,悻悻住嘴,他哪有本事阻止這種事,隻是認清現實後,心中煩亂不堪。
謝九楨卻道:“那日射向映映的箭,是晏萍指使人做的,她一直在派人跟蹤她,想要除之後快,隻是那日趕巧了,跟另外一波人混在了一起。”
“什麽?”晏道成不知道這其中竟有晏萍的手筆,“你確定,真的是她?”
“隨你信或不信。”
晏道成垂眼想了想,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半晌之後,他才終於點頭,對他道:“我們回平陽。”
原本他和舒氏想的也是回平陽,那裏有舒家人護著,他們或許比在洛都更舒服,這一走,他們跟晏氏就真的再也沒有瓜葛了。
晏道成心情有些奇怪,與其說晏氏終於走向覆滅,倒不如說其實是他們額外快活了十八個年頭。短短一年讓他看透了太多,如果是之前,或許他還會垂死掙紮一下,為晏氏多做周旋,盡力補救,可是現在,卻半分心思都沒有了。
他們還想置自己於死地呢。
晏道成自嘲地搖了搖頭,轉身要走,謝九楨卻還有一句話沒說。
“但是,晏映,你不能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可以走,但映映必須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