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手心到石心的距離(4)
也不知道那人給他帶了什麽來,他回到院子便顧著安頓音兒,甚至開始考察地形,想著如何安頓過兩日跋涉而來的翼鐸族人。
回到竹屋後,許是當真累了,我見他收拾收拾便要睡下,熟門熟路地就要貼他心口上,誰知他抬手一攔,帶著倦意笑道:“你也替我輸了半個多月的靈氣了,我如今不過是累了,倒是不需你再辛苦。”
這段日子總給他輸靈氣,都習以為常了,不過他這般說,我想想也是,雖說隻要在這玉雪原中,我這靈氣便用之不盡,但的確沒必要日日替他保養,若是日後我不在他身邊了,卻又將他養得嬌慣了,反倒對他不好。
我這才從他心口蹦下來,蹦到他的床頭蹲著,見他睡了,也靠著他睡了過去。
許是這幾日總有他護著,今夜突然改睡床頭,半夜裏我倒覺著身上有些涼意,不由朝著他的方向蹭了蹭,伸出手去……
這一伸手可不得了,我竟當真碰到了什麽暖暖的東西……嚇得我立馬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握著的是他的手,這才作罷。
剛要闔眼接著睡,一個激靈倒讓我清醒了過來,連忙坐起身子,抬手仔細打量……
先前我雖總說手啊腳啊的,可我不過是一枚卵石,又如何當真同人一般有手有腳了?如今窗外的月光透進來,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白皙的手心手背,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都在,都有!
我這是……化形了?莫不是在做夢?
我站起身子,正打算去溪邊看看,剛起身卻不由一聲驚呼,又怕驚醒了睡著的他,忙捂緊了口鼻挪到床尾。
若是照書中所言,我如今算不算不著寸縷?
應該便是了!
這可如何是好?
我正不知所措,眼角卻瞥到床尾擺了一套衣裳,這可不是他的衣裳,我用手摸了摸。
這是什麽做的?感覺便同我在峰頂日夜相見的雲彩一般舒適……
我不由將那衣裳拿了起來,那衣料順著滑了開來,借著月光看去,隱隱泛著藍光,做工精細,美輪美奐,這是誰帶來的?
“阿嚏、阿嚏……阿嚏!”
我揉了揉鼻子,管他誰帶來的,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明日讓他替我找件普通的再將這件還他便是了,橫豎我不會將這衣裳穿壞了去。
我雖見過穿著衣裳的人,也見過他穿衣裳的步驟,可這件同他那件不同啊,我兀自搗鼓了半日才算是成了,不由有些佩服自己。
折騰了大半夜,我也懶得去溪邊瞧瞧自己的模樣了,借著月光回到他的床頭躺下,又覺著有些涼意,想了想,掀開他的被子抱住了他,覺得他好像有一絲緊繃,不由抬頭看了一眼。
沒醒。
我搖了搖頭,許是做夢夢到什麽了……
嘿!我倒要瞧瞧明日他見到我這般會如何著急忙慌地還我的清白!
次日我早早的便醒了,正打算將他弄醒了逗逗他,不想睜開眼來看到的卻是一片漆黑……
我就地胡亂打了幾個滾,待再見到光亮,我也剛巧沿著床沿滾到了地上……
我又變回石子了?!
那昨夜的莫非是我在做夢?
我從地上爬起來,三兩下蹦回了床頭,見那被裏露出了一角淡藍衣物,認出那便是昨夜我穿過的衣裳,這才鬆了口氣——我便說總不會是我記錯了……
可如今該如何是好呢?我又變回了石子,若是他醒來發現一套衣裳睡在自己身邊會怎麽想?
會不會被嚇得閉過氣去?
我歎了口氣,蹭過去卷了那衣裳往被子外抽,誰知這衣裳料子實在順滑,我本身的肌膚其實也很是順滑的,雖說摔下玉雪瀑後多了些小傷疤,但如今也與這衣裳不遑多讓,以致於我搗鼓了半晌淨在那原地打滾了。
我正發愁,這動靜終究是將他弄醒了,我聽他在頭頂“咦”了一聲,將那衣裳提了起來,而我被他這麽一帶,從衣裳裏滾了出來,將將落在了他眼前。
“原來是你,如今愈發淘氣了!”
誰說的?!
我不服氣,自己蹦下床了……
如此幾日,我才算是摸清了我如今的狀況——我隻在夜裏化形,白日裏便還是原來那顆卵石……
這便不好玩了,我是說我想變成人,可不是這麽變啊!
我蹲在幾案上,看他筆下龍飛鳳舞,想著自己為何便會突然化形了?
最好的解釋便是他當初用血救我了,可為何是如今才見效?
莫非是因為我替他輸了這麽久的靈氣,染上了他的氣息,加之曾受過他的血……
對了,必定便是這般了,我是靈石麽,要化形便是這般輕而易舉……
想通此節,我突然一個哆嗦,若是當初我遇到的不是他,而是一條蛇或是玉雪原最外圍的草叢裏那些粗俗的野山雞……這麽一想,我便又是一個哆嗦。
“怎麽了?可是昨夜受涼了?”他似乎察覺了我的不對勁,放下筆來問我。
我撇了撇嘴,說什麽胡話,石頭怎會受涼,除非,除非是……人……
莫非他早便知曉了?
我一下子蹦進一旁的墨汁裏,也不管他在寫些什麽,接著便寫道:“你知道些什麽?”
他皺了眉頭看我:“你指的是?”
我接著寫:“我是靈石……”
還未寫完便聽他哈哈笑起來:“我自然知曉你是靈石,你今日是怎麽了?當真著涼了?”
我見他神色,似是當真不知,也便作罷,橫豎我隻在夜間化形,說與他聽也毫無意義。
我一時竟有些挫敗感,滾到一旁打算自己靜靜,卻被他一把抓了起來,聽他笑道:“髒成這樣你竟毫無自覺,莫不是想將我這屋子弄得遍地墨汁?”
我掙了掙,沒掙開,一賭氣,就著他的手又滾了幾滾,見他手上都是墨汁了,這才滿足地躺在他掌心裏。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在我頭頂笑開了,溫柔的模樣讓我看得呆了一呆,下一刻我便被他提著扔進了屋外的溪水裏……
日子這般過了兩年,我已經忘了是第幾回見到那鳥兒了,這一回,他沒說什麽,囑托過那些入住的翼鐸族人便帶了我同音兒下山。
又回到那座城裏,上回來此處,城裏了無生氣,遍地白幡,這回甫一入城,雖有了人氣,卻依舊滿城白幡,不為什麽,不過是這座城的城主去世了,據說是圍獵時出的意外。
不知為何,我反複想起那人的笑聲,我一直罵他登徒子,他還不知道呢……
他一直想看玉雪原裏的美嬌娘,我也一直沒讓木離帶我去見他,讓他瞧瞧木離的眼光好得很……
他是木離的朋友,先前不待見他是我的不是……
木離臉上不見如何傷痛,可他當是一個重情之人,無人時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我的石頭心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緊縮,喘不過氣來。
自那時起,木離開始同我講很多過去的事,這些事中自然包括那人的事,也包括那些慕族同翼鐸族尚算友族時的過去。
原來木離自小便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而那人則總是一副登徒子模樣,每回都要惹得木離的妹妹大哭才作罷,那妹妹自小便恨死了他,他卻渾然不覺。
是了,他定是很喜歡那妹妹才總是這般了。
隻可惜那女子心裏裝著的一直是他那身為族長且性子孤傲的大哥,一次意外裏竟不顧一切擋在了一向不將她看在眼裏的翼鐸族族長身前,年紀輕輕便就此香消玉殞,而後慕族同翼鐸族便因著如何下葬自此交惡。
這當真幼稚得很,卻也的確算得上人生百態。
我不明白木離為何突然便開始同我說這些,或許是因為他知道我是靈石,卻又不會說話,隻能靜靜地聽著。
其實我化形之後也能說話,我也總是愛到處蹦噠,可若是他願意說,我便聽,我像個無底洞,曾經聽多了峰頂寒風呼嘯,如今聽他低聲細語也一樣不聲不響,不為何,不過是我願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