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是我
“你不要太過分！”穀老頭一掌拍在一旁的幾上，那木案應聲而碎。
我往後退了幾步，木璃也起身走到了我身邊，我順勢便往木璃懷裏一倒，將臉也埋了進去，想著當初沁娘當做玩笑同我說過的“待客之道”，嬌滴滴又滿是惶恐地喊了一聲：“少主。”
這一聲喊出來，我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木璃似乎也有些訝異，僵了片刻才忍著笑摟緊了我道：“別怕，無事。”說罷，對著老頭聲色俱厲道，“穀叔！”
老頭一臉的不可置信，也喊了聲“少主！”
這一聲喊得肯定沒我的動聽，木璃聽在耳裏巋然不動。
“今日之事想來已經很清楚了，再過兩月又逢族中聖女考核，族裏又該熱鬧了，穀叔，慕容家主，不如先回去好生商量，看是否另做打算？”
慕容家主自方才我點出厲害後便一直不曾再開過口，這時知道多說無用，起身告辭，他身後一直靜靜站著的侍衛緩步跟上。
木璃見老頭還待再說，也沒給他機會，回頭喊道：“琉莘，送客。”
琉莘應聲走出，在老頭依舊幹瞪著眼時將他領出了大堂。
我還靠在木璃懷裏，這時抬頭道：“方才那個侍衛……”
“你發現了？”
“嗯，方才對話，慕容家主有時會裝作無意向他看過去。”
木璃環在我腰間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撫道：“無事，不過是知道明著鬥不過我，便總想什麽都要親自來湊個熱鬧。”
“是……你的兄弟？”
木璃點了點頭：“應該是我二哥……他扶著劍鞘的左手中指指腹上有刀傷，是兒時留下的，如今已是去不掉了。”
我有些訝異，回頭道：“記得那麽清楚？”
木璃笑著揉了揉我的腦袋：“我幼時娘親還在，父主比如今更寵我，幾個兄長每日都來尋我玩，那時我還以為自己格外討喜些，大了便明白了。”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眼裏一絲情緒都看不到，我卻莫名覺得有些心疼，本想安慰他幾句，又聽他開口道。
“你今日做得不錯。”
這話讓我猛地想起今日這猝不及防的事來，本想回抱住木璃的手硬是轉了個彎使勁推了他一把。
木璃被我鬧得一愣。
我心裏有氣，從他懷裏掙出來便往外走。
他的反應卻比我想得要快得多，我還沒走出幾步，便又被他一把拉住了，聽他在身後道：“你雖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你不想讓我事事都分心來管著你，可我如何能放心，這才讓他們過來陪你練練，順道也看看這兩年裏你在這些事上到底有無長進。”
方才那老頭被我氣得不行，敢情在木璃看來就是給我練手的？
我聽著差些便笑出了聲，卻還是將將忍住了——這還正同人置氣呢，笑出聲來便等於不氣了，像什麽樣子……
“慕族的明爭暗鬥不少，我帶你回去，雖會盡力替你避開，但千防萬防總還是可能會被他們抓到機會，見你今日這般收放自如我才稍微鬆了口氣，我不想你同我娘那般……”
看，這又拿伯母出來說事了……
我輕聲歎了口氣，手上到底是鬆了力道，不再同他較勁。
木璃順勢將我撈回懷裏抱住，下巴尖擱到我的肩上，有些用力。
我回抱著他，沒忍住，還是將我這段日子心裏的疑惑問出了口：“既然你覺得慕族對我來說那麽危險，為何還要帶我回來，而不是去玉雪原，甚至要將那位大夫也接到慕族去？”
木璃的身子一瞬間似乎有些僵硬，我知道這是他的情緒有了變化……
不由歎了口氣，這問題我本是放在心裏，不會問出口，因為我知道木璃的決定都是為了我好，可方才他那一番話到底是讓我覺得奇怪了，心裏存了事總該問個清楚才是。
可他如今這樣，顯然有些抗拒同我說明。
到底是為什麽呢？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耳邊卻突然響起了木璃的聲音。
“你以為，那大夫讓你回到玉雪原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一愣，回道：“自然是替我治……”
木璃卻很快打斷我道：“若你體內當真有著他們族中的聖物呢？”
若我體內當真有酉憫族的千年聖物……
我被驚得有些說不出話，木璃接著道：“你忘了？陳先皇的信裏曾經提到閔妃將自己體內的聖物渡給他，那方式卻同血祭一般……且不說他們是否有別的法子，但若是輕易便將你送到那處去，你若是，若是被……”
我明白木璃的顧慮了，他信不過那大夫，怕她暗中動手腳，借著替我治病的名頭將我體內的聖物取出，先前我便是靠著那聖物活下來的，若是聖物沒了……
而慕族，雖說醫術不一定比得過酉憫族，但到底有個希望，將我帶回來先讓族中的大夫們瞧瞧，若是能治便最好，若是不能治，那玉雪原的大夫如今應該在與星風一道趕來的路上，這裏是慕族的地盤，倒不怕她輕易對我動手……
我試著去緩解木璃的緊張，在他懷裏道：“你先前不是還猜測，呃，我外祖母會是族主一脈麽，那我可能還是個族裏的繼承候選人，他們應該不會輕易便對我動手，況且，我們得出這些猜想是因為我們知道了那麽多的秘密，他們卻沒那麽多機會知道，起碼知道的不比我們多，也不一定便知曉我身上便有他們的聖物……”
這話說得我自己都信不過——即便我外祖母是族主一脈又如何，兩代過去了，誰能說族主是否換了人，又或者我外祖母有別的兄弟姊妹？總之，繼承人多半不會隻我一個。
“梅林……”
木璃低低地在我耳邊道了一句，但聲音太低，我有些沒聽清，“啊？”了一聲。
木璃歎了口氣，又說了一遍，這回我聽清了。
他說的是：“梅林，治心疾的方子。”
那治心疾的方子，我倒是知道的。
當時每日迷迷糊糊，偶然間聽到木璃同瀾七在說些什麽，如今再回憶，許是便在談那方子。
木璃托瀾七去尋玉雪原的大夫，那封信來得卻是早了好些日子，竟還正好是張治心疾的方子。這便說明，那大夫有她自己得知消息的渠道……
至於梅林……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想起當初初至玉雪原時的景象。
那日我按著那店小二的指示尋到了那片梅樹林，卻在進村時被攔下了，那攔人的少年很奇怪，見到村口的梅林時比我當時被那梅林驚豔到的模樣還要誇張，本來堅決不讓我進村的態度也有些動搖，我在村口等了他一陣，他應是回去同常爺爺商量過了，再回來便讓我留下了。
此事的確蹊蹺，隻是我那段日子心裏藏著事，腦子根本不夠用，也便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如今木璃突然提起……
“梅林怎麽了？”我心裏有些涼颼颼的。
木璃這時反倒像是已經緩了過來，懶懶地靠在我身上道：“那梅林在你沒去之前，已然荒廢了數十年。”頓了頓又道，“他們自己家門口的變化，總要比我們更重視些，總會去尋緣由。”
我一驚：“不對啊，我過去的時候，那梅林開得很好……”
“不錯，那梅林便是因著你去了，才……”
“不可能，我哪裏有那樣的本事！”
“不是你，便是你體內的聖物。”
我還有些不信，支吾道：“許是氣候，或是環境變好了呢，這不能賴到我頭上。”
木璃聽著我嘴硬，低低笑了起來：“好，聽你的，橫豎我也是聽瀾七說來，如今這時節也早不是梅花的季節，當時誰都未曾注意你離開玉雪原時是何景象，你說不是，便不是。”
我有些無奈，木璃這話說得我心裏七上八下，如今他還有心思笑……
我還想著剛剛木璃的那些話，沒提防木璃一把將我打橫抱了起來，我低呼一聲，手上熟門熟路地抱住了木璃的脖子。
木璃笑著低頭同我碰了碰額頭：“今日是你一定要問起，我才同你說的，這可不怪我。”
我看著他那含笑的模樣，有些氣不過，追著木璃抬起的額頭便使勁撞了上去，結果木璃這廝什麽事都沒有，反倒是我被自己這一下弄得七葷八素，沒扛住，又跌回了木璃懷裏。
木璃一愣，被我鬧得大笑起來，見我實在羞愧難當了，才好不容易止了笑，帶著我往大堂外走，邊走邊試著轉移話題道：“再修整一日，明日我們便動身回慕族，我已經傳信讓琉桑琉梓準備過了，一到慕族便讓大夫來給你看看……”
我正要應下，一抬頭，看到木璃一直勾著的嘴角……
得虧他說話時沒把笑漏出來，我歎了口氣，窩在木璃的懷裏閉上眼。
以後的事既然已經牽扯上關係，再多想也是無用，至少，如今他還在我身邊，而我也還能看著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