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害怕
船上的幾天是這段日子裏最靜謐的,每日裏同木璃到甲板上去看看日出日落,吹吹風,再昏睡幾個時辰,實在閑不下去了,便練幾首曲子,除了木璃和琉莘琉影,我不用與其他人接觸,很多先前一直在想的事也被放到了一邊,覺得這世間的愜意事也不過如此。
逍遙得久了,以至於我們的船在津口靠岸時,看到那頭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時我還有些恍惚。
昨夜木璃便同我說過,今日早些我們便會抵達湖州,到時又會重新坐上馬車,隻是那時我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也沒放在心上,如今看到這般熱鬧的景象突然又覺得這幾日過得實在是清淡了些。
我被木璃攬著下了船,便見一旁的一輛馬車緩緩在出口停下,一個著青衣的男子跳下馬車朝著我們這邊過來,我仔細看了看,在來人還沒開始行禮前打招呼道:“琉賢,好久不見。”
琉賢還是當初那一副中規中矩的樣子,兩年了也不見哪裏變了,聽到我的招呼,嘴角微微一扯,卻也沒立馬回我,而是先對著我同木璃行過禮,才稱呼道:“少爺,小姐,”,頓了頓,又對木璃道,“少爺,琉錦再過半炷香也該趕回來了。”
木璃輕點了頭,帶著我上了馬車,馬車裏又放了一些書,同先前琉莘來回運的那兩車書帶著一樣的古舊味道,隻是這回的數量已經較先前減了不少,木璃看了一眼,拿起一本便開始翻看起來。
馬車外琉賢也沒動靜,顯然是在等人。
我靠坐在木璃身邊,有些無聊,撥弄著木璃的發髻問道:“我們在等那個琉錦嗎?”
木璃手上拿著書,書頁泛黃,保存得卻很完整,他看得很認真,我這麽玩他他也沒受到什麽影響,隻低聲應了我一聲。
我見木璃不理我,作祟的心一下子上來了,一把扯下了他的發帶,也沒理他瞬間垂落的青絲,隻拿了發帶在手裏把玩,邊略微得意地笑道:“那琉桑和琉梓呢?我好久沒見到他們了,他們最近在忙什麽?”
木璃似乎有些無奈,放下書回過頭來看著我。
如今他一頭青絲剛剛落下,大多隨意地搭在肩上,可偏偏是這樣的隨意不加修飾看得我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半晌醒起才艱難地轉過了頭,嘀咕道:“誰讓你不睬我的?”
餘光裏瞥到木璃挑了挑眉梢,開口道:“倒是我怠慢了?”說著,環在我腰間的手輕輕一動。
我瞬間意識到什麽,彎了腰便要躲,可哪裏躲得過,最後實在沒忍住,笑倒在木璃的懷裏。
“我錯了我錯了,木璃,你停一下,哈哈哈,哈哈,我再不敢了,行不行,哈哈哈哈,你先,先停,停手,誒呦,哈哈哈……”
琉錦剛趕到馬車邊時,聽到的便是車廂裏傳出的一連串告饒聲,聲音清清淺淺的帶著滿滿笑意,隻是這時候聽上去斷斷續續,顯得上氣不接下氣。
雖說本便知道少爺出去這半年為的是誰,這一路行來,他心裏一直便有著期待,但如今終於要見到,卻是這樣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隻得回頭看向一直坐在馬車前頭的琉賢,問道:“裏麵是少爺和……那位?”
琉賢這時卻是沒了往常的木頭臉,聽了車廂裏的動靜,嘴邊尚自帶著微微的笑意,聽他這般問起,頗為自然地點了頭。
琉錦微微吸了口氣,正不知該不該喊一聲少爺,便聽車廂裏木璃“欸”了一聲,下一瞬,簾子被一道身影撞開。
便是琉賢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跳下了馬車,站穩後才醒起回頭一看,這一看不由讓人冒了些冷汗。
我跌在馬車沿上,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尚自喘氣,木璃下手真的重,自從先前無意間知道我怕癢怕得很這件事,便時不時的拿這個對付我,要不是我剛才拚了勁推開他,還指不定他什麽時候放過我呢。
隻是看來這一推推得狠了些,木璃沒反應過來不說,我還自己沒站穩跌了出來,感覺這回手下肯定蹭破皮了,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也沒來得及去看,先自揉了揉腰,邊揉邊抱怨道:“你看看都是你,這幾日也不讓我自己多走動走動,弄得我都半身不遂了,自己站著都站不穩,疼死我了……”
我說著,自己撐坐了起來,這才意識到馬車外兩人正一臉震驚地看著我,一個是琉賢,一向木木的臉上也有這樣的表情,不由鬧得我在心裏狂笑,連手上的疼都顧不上了,另一個是個年輕些的孩子,看上去比琉莘都要小上一兩歲,長得白白淨淨的,不知為何,這一眼便讓我生出不少親切感來。
我想起先前木璃他們的話,饒有興致地問他道:“你就是琉錦?”
那少年從震驚裏回過神來,張了張嘴剛要回話,木璃便自我身後掀開了簾子,那少年往我身後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麽,低下了頭去。
“欸,木璃你是不是嚇小孩子了?”我嘀咕著回過頭去,隻是還未看清木璃的樣子,便被他一把抱了起來,重新回了馬車。
車裏車外一時很是寂靜,木璃也沒說話,隻是一進車廂便將我放到一邊,自己左轉右轉不知在找什麽。
我不知道木璃這是怎麽了,但從方才那琉錦的樣子推測,木璃的臉色一定不怎麽好看。
左右一思量,我衝著木璃的背影道:“我沒事,不就是跌了一把嗎,又不是什麽花瓶,跌一下就碎完了是吧,你別……”
話還未說完,木璃提了一個箱子半跪到了我麵前,那嚴肅的樣子嚇得我後麵的話也說不下去了,隻愣愣地看著他。
木璃也不說話,打開那箱子,我偷偷一瞥,果然是個藥箱,不由撇了撇嘴,回頭見木璃正一言難盡地看著我,我想了想,伸手過去扯了扯他的嘴角,笑道:“好了,不氣了,跌了一把而已,我也不是存心要推開你的,不就是撓癢癢嗎,下次我一定忍著讓你一回撓個夠好不好?”
同流煙待得久了,我這哄小孩的語氣也愈發的自然,如今對著木璃,沒過腦子便說出了這一串話,說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木璃倒似是被我逗笑了,一挑眉梢,臉色也沒有方才那麽難看了,隻是還是什麽都沒說,低頭從藥箱裏拿了幾個瓷瓶出來,又牽過了我的手。
我手上果然蹭破了皮,比我想象的要嚴重不少,看來方才那一下我當真是太用力了。
不由低歎一聲,這才醒起,如今我身上可不單單隻有一個心疾,某種程度上我這還算得上是一個無意識的大力士了,方才那一下力氣突然變大,也不能怪木璃沒能及時接住我。
隨著我這一聲歎,木璃的眉頭也是微微一皺,隻是到底沒開口,默默地給我上藥。
我看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先還有些想要笑話他,略帶了囂張的笑意在嘴角剛剛成形又軟了下來。
上完了藥,木璃仍舊沒有動靜,我隨著他一道低頭看去,才發現他視線正正落在我手上幾道淺淡的疤上。
這幾道疤裏,有兩道是先前用手抓著那慕容柔兒的劍時留下的,估計是實在太深了,讓那大夫都治不了,最後隻勉強留下兩道淡疤。
剩下的便是我手上環指和中指指腹兩道很窄的疤,許是那半年裏反複放血留下的。
木璃一直知道我手上有這些疤,算上今日這回也不知看過多少回了,但他每回見到都會這樣,不說一動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修長的手指定在那上方,卻好像怎麽都不敢去碰。
我低低歎了一聲,將手從木璃的手上抽了出來,輕輕捧起他的臉看著他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你不必……”
先前我總是靠在木璃的懷裏,他如何神色我也看不到,如今我清楚地看到木璃眼裏的沉痛,有些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一直以來我都從未怪過他,他為我做了很多,甚至將琉桑琉梓都留在了我身邊,我同他隔了那麽遠的距離,本便是他要做的那些事更加重要,他卻還要時不時的為了我分心,他已經將他能做到的所有都做到了,隻是很多事情本便是防不勝防的。
可我卻忘了,即便我不怪他,木璃他自己會怎麽想?
從一開始他便起過誓,那時我在湖邊答應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他的責任。他的娘親是如何去世的,他提起他娘親時表麵的平靜下流淌著的又是怎樣的沉痛。
木璃把我看得太重了,先前的我可能會因此嚐到無盡的甜蜜,可如今這樣的木璃卻讓我有些害怕。
我害怕,若是我走了,他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