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下有舞
十年前木璃便來過這齊國皇宮,當時不過是有些好奇書上記載的皇宮到底是何模樣,便自族中偷偷溜了出來,卻不想剛巧救下了司空緣。
後來他二人時常有書信往來,木璃偶爾路過齊國都城也會抽空進宮同他下下棋。
如今雖有近數年不曾來過,齊國皇宮對木璃而言卻並不陌生。
此時木璃踏著月光走在這宮中玉石鋪成的小道上——這是通往禦花園的路。
以禦花園為中心,八麵都有玉石小路,被月色一照,便發出亮光來,是以這一帶並未點上宮燈。
輕素托人帶了字條來約他到此,雖不知是為了何事,但木璃知道,今夜他不會再讓她逃開,他們之間本便不該相互試探,即便是氣她,這幾日也已經足夠,日子太久他會受不住……
木璃的傷尚未痊愈,不宜太過頻繁地使用內力,心中雖是急切,終究還是隻一步一步地走,他的步子不慢,卻仍是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遠遠見到那頭的禦花園。
站在禦花園的入口,木璃不由輕笑一聲,他有多久不曾感受過這種急切了?
自從她出事,他心中最多的便是焦慮,連生她的氣都沒有多餘的心力。
而如今,她隻是約了他來,便能讓他失態至此……
木璃低笑著搖了搖頭,邁步走進禦花園。
如今正值夏日,禦花園中的枝杈間花葉相攜,路過的廊橋邊有垂柳在湖上的蓮葉旁輕搖,空氣中飄散著不知自何處來的花香,周遭是夏日夜間獨有的蟬鳴與蛙聲……
木璃突然想起初見輕素的夜晚,那夜不像如今這般,周遭的色彩隻有紛落的雪葉,和暗紅的幾盞舊燈籠,可這喧鬧中的靜謐卻莫名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那時他聽到她清淺的歌聲,見到她的身影,便好像周遭的色彩比如今還要紛繁,再多的琴樂都比不過她聲音裏一個簡單的起承轉合……
木璃的腳步忽地頓住,因著他此時已然見到了那處亭前的身影,他日夜思之的身影,不是輕素又是誰?
今夜她著了一身淡藍的舞衣,那麽隨意地站著,月色襯得她周身似是暈了一層淡淡的光。
“你來了?”這聲音清淺一如往常,卻也帶了從未有過的柔意。
木璃微點了點頭,半晌,怕輕素未看清,又輕聲應了一聲。
一聲清脆的笑響在耳邊,木璃似是突然醒起,微抿了嘴角。
從來隻有他戲弄她,如今自己反倒被她戲弄了去。
這般想著,木璃不由又是搖頭一笑,正想抬步朝輕素走去,卻聽她道:“等等,你且站在那處。”
雖有些不解,木璃還是依言站住,再次向輕素看去時,卻見她對著自己盈盈施了一禮,下一瞬便縱身一躍,穩穩踩在了她身後那亭子的頂端。
木璃先是一驚,看清輕素不會摔下來後才鬆了口氣。
隻是,輕素何時會的輕功?
木璃的疑問尚未得到回答,便見輕素在那亭端上舞了起來。
今夜的月牙微彎,正正地守在她的身後,伴著周遭的蟬鳴聲,輕素的舞輕柔中帶著絲絲靈動。
……
“輕素,你會舞麽?”
窗邊坐著的女子將手自琴上挪開,水靈靈的眼睛向他望過來,似是仔細想了想,最終許是覺得麻煩,開口道:“那種東西你跑隨便哪個樂坊裏看去吧。”
那時他是想著那日的夕陽當真識趣,將她的模樣襯得令人那般情難自禁,於是他脫口道:“她們有甚好看的。”
她聽了這話,有些困惑,問道:“你便這麽想看?”
木璃搖了搖頭,他隻是想看看她起舞的模樣,定是很美。
當初娘也會舞,每每便瞧得父主挪不開眼,他便也在想著若是她舞起來,定也是很美的……
他想得一點不差,起舞的她的確很美,便同如今這般,讓他移不開眼了。
木璃嘴角的笑愈發得輕柔,她還是她,當初自己隻是隨口一提,她便自此記在了心上……
木璃一提身,足尖借著那處的蓮葉一點,如今他的內傷還未好全,自是做不到借著輕功躍出數丈的距離,即便如此,讓他自那處岸邊取回一片柳葉卻是綽綽有餘。
先前他是當真並未扯謊,洞簫被他放在院子裏並未帶在身上……
記掛著輕素,他已有半年餘未吹過簫了。
可如今不同,他二人心意相通,木璃將那柳葉湊到嘴邊,片刻便吹出了緩緩的調子,和著輕素的舞姿,和著這禦花園中此起彼伏的蛙聲與長綿的蟬鳴,微躁的夏風經過也變得輕柔起來,方才那蓮葉上的蓮花不知何時已悄然綻放……
司空緣到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站在外圍,隻看清那一處便再不曾走近一步,此時那裏似乎隻能屬於他二人,旁人即便走近也融不進那別樣的纏綿裏去。
即便,素兒如今穿著的,是他母妃的舞衣……
駐足半晌,司空緣無奈一笑,舉著手中的折扇攔住了身後二人,笑道:“皇兄竟是也來了。”
司空憐並未回話,隻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被司空緣的扇子攔住再不好向前。
他麵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然翻山倒海。
真的是她!
項嚴走到司空憐的身側看了他一眼,再向那處看去,隻頓了頓,看清了,便別開了眼——他便知道自己的直覺不會錯,他著實討厭那女子,自第一麵起便是如此。
……
這邊星風同風靳軒二人走了許久,卻仍未有過幾句交談。
星風是時刻留意著木璃的去向,而風靳軒則是有些不知該從何問起。
半晌,風靳軒終於開口,卻是出乎意料得直接:“你可知輕素如今在何處?”
星風這才微微回頭,正想回一句他也不知,突聽得一陣低緩的樂聲,不由駐足往那處望去。
風靳軒自然也聽到了,卻是並未如何放在心上。
但星風不同,他到底跟了木璃近兩年,對他吹奏的習慣知曉一二,如今他幾乎便能肯定,這吹奏之人便是木璃。
那麽能讓他吹出這樣調子的,除了方才席上他瞥見的輕素,還能有誰?
這麽想著,星風的腳步似有些急切,微用了輕功便往那處去。
風靳軒自然看出了他的反常,並未追問,輕步跟上星風也往著那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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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住最後一個動作,微微喘氣,卻也暗自慶幸,半年未這般活動過,這一曲舞下來竟也沒出差錯。
木璃在我停下時剛好吹下了最後一個音,如今他收了那柳葉,站在亭下的廊橋邊抬頭靜靜地看著我,伸出了手。
橋旁的蓮花不知何時已然開了,他便站在那之間,月光自我身旁劃過,印在他身上。
這麽看著他,我竟生出了一種錯覺,仿若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仿若我們本該如此,他便該一直這般安好……
我的胸口微微有些滯悶,鼻間發澀,好半晌卻是笑了,輕輕一躍,感覺身後的長發被這周遭的夏風提起,下一刻,我便落入了熟悉的懷抱,感受著他的手緊緊環在我的腰側,熟悉的清香縈繞鼻間,我的眼眶微微濕潤,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
星風的輕功到底還是欠了些火候,最後倒是風靳軒快他一步到了亭旁,卻不再往前了。
星風微微疑惑,走上前去,便看到亭前相擁的兩人,那女子著一身藍衣,背對著他們緊緊抱著男子,不必猜他也知道,那便是輕素。
而這時木璃抬頭向他們看來,未有何動作,隻一個眼神便道盡了一切,他讓他們不要過去……
……
我緩了片刻,將淚壓下了,才開口道:“有些話我們需得說清楚,這是我們兩人的事,總是要挑明了的……”
我話還沒說完,便聽頭頂的木璃輕笑一聲,道:“我不怪你。”
我愣了愣,同他微微分開一些,看著他道:“我想說的可不是這個。”
這回換做木璃愣了片刻,我嚴肅了一張臉道:“日後可不準你再同我提這般要求,你可知舞一曲有多累人?且當初我為了學這些,回回都是先生們給我放小假,我不休息還要偷偷跑去坊裏苦練,著實受罪……”
我正抱怨著,卻聽木璃“噗嗤”一聲笑開了,我有些不滿,正要嗔怪他幾句,卻見他伸過手來梳理我臉旁的碎發,一邊笑道:“都聽你的。”
這回我滿意了,重新抱住他,想了想,我扶著他的肩膀踮起腳來飛快地親了親他的側臉,又在他的耳側說了聲“對不起”,便躲什麽似的重新將臉埋進了他胸口。
對不起,我怕麵對你。
對不起,我從你身邊逃開了。
對不起,我讓你尋了這麽久。
對不起,我,回來了……
木璃顯然並未料到我會突然如此,怔了怔,終究隻是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溫聲開口道:“可是累了?”
我此時一張臉都紅透了,也不願再多說,隻在他懷裏蹭著他點了點頭,聽他低笑一聲,下一瞬便覺得雙腳突然離了地,忙不迭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這才反應過來是他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我不免憂心道:“你的傷還未好全,抱著我會不會太累?”
木璃低下頭同我碰了碰額頭,笑道:“我若是因此便抱不得你了,這十多年的功夫也便白學了,況且前幾日我偶然得了一個方子,用著甚好,自然不礙事。”
我臉一紅,知道他這又是在打趣我,窩進他懷裏,再不開口了。
木璃走過星風他們身邊時,並未開口,隻同他們點了點頭,便抱著懷裏的人離開了。
輕素臉皮薄,若是讓她知道方才周遭有不少人在看著,想來以後都不會如此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