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留下
養心殿？
我還來不及細想，便見一個男子出現在了院門口。
如今正值夏日，便是這樣的清晨，天氣也熱得不行。
可我第一眼見到這男子的瞬間，便覺得周身有清風拂過，很是清爽，再看他的相貌，同昨日見到的那位有些相像，卻更顯得俊美，日光下白皙的膚色有些許病態，但他的神色間卻滿是淡薄。
我突然想起流煙的話來，“他們都說那六皇子的樣貌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要我說啊，這身體不好，樣貌再好又有何用？整個一病秧子……還會拖累他人”。
昨夜救人的時候不說夜裏的視線本來便暗，那時我一門心思放在行針上，自然沒有功夫去瞧一瞧那六皇子的模樣，不想今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將他看了個清楚……
輕素在看司空緣，司空緣自然也在看著輕素，昨夜他剛醒過來便見麵前的紅衣女子倒了下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接在了懷裏，撲麵而來的便是滿滿的脂粉氣味。
送到屋裏後尤兒她們便已經替她打理過了，雖說昨夜甄太醫替她診治時，他站在一旁曾瞥到過她的模樣，不過也並未瞧得如何清楚。如今見了她不施脂粉的模樣，司空緣本想說出的話卻突然有些無以為繼。
她讓他想起了一個人，那個與她一般如同謫仙的人……
不過這人為何站在那裏不說話了？
我上前一步，試探道：“六殿下？”
司空緣回過神來，這才接著方才的話道：“此處是我的養心殿，姑娘不必擔心。”
我一怔，打著哈哈道：“殿下說笑，擔心什麽？”
司空緣似乎低低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我聽他道：“二皇兄的毓秀殿昨夜走失了一位宮女，他今日一早便給各殿傳了消息，昨夜見過你的士兵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了，你不必擔心。”
他倒是很直白，一上來便什麽都攤開說了，我知道再裝傻也無用，隻得無奈道：“那小女子便謝過殿下了。”
“昨夜你救了我，這些不算什麽，不過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證你不會在宮中胡來。”
我不由“嗤”地一笑，道：“殿下以為我這麽一個小女子能如何胡來？”
“光是從你能無聲無息地自毓秀殿出逃這一點看，你便不僅僅是一個小女子那麽簡單了。”
我微點了頭，我的警覺一向很高，又沒有內力之人該有的氣息波動，想要躲過毓秀殿中暗處的護衛，隻要多注意些便是。
“姑娘可是想要出宮？我可以送你出去。”
我聞言抬頭看他，有些驚訝，他應該並不知道我的身份，即便是我救過他這件事，也已經可以說明我並非一個簡單的宮女，更不必說他如今覺察出了我的不對勁，可他卻沒有將我當成是刺客，沒有過多追問，還要送我出宮，他這是信任我的表現？隻因為我昨夜救過他？
司空緣見我看他，不知為何，突然笑了：“怎麽，姑娘莫不是想要一直留在宮中？”
我自然是想出去的，木璃的情況不知如何了，若是他當真受了傷，我得陪在他身邊的，且若是不出意外，怡杏應該已經將我的消息帶去了瀾府，如今我隻要出宮，去瀾府便一定能有機會見到他，可……
我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腦子裏一空，突然開口道：“殿下昨日突然咯血暈厥，這幾日的情況應該還不穩定，若是殿下不介意，便讓我在這殿中多留幾日照料殿下吧。”
司空緣看著眼前的紅衣姑娘留下這麽一句話便回身進屋關上了屋門，本想上前再同她談談，卻聽到尤兒急急忙忙的腳步聲響在身後。
“殿下，皇上派人來傳話，問你若是覺得身子無甚大礙了，便可出席今日的晚宴。”
司空緣一挑眉梢：“誰的晚宴？”
“好像是什麽慕族少主……”
司空緣不由勾了嘴角，帶著尤兒往院外走去：“我知道了，你便去回我會出席……順便讓茹兒送些宮裝來給這屋裏的姑娘，一應的用物也都備齊了。”
尤兒點頭一一應下，又俏皮道：“給屋裏那個很漂亮的姐姐嗎？殿下，昨夜我幫那姐姐將臉洗淨了之後當真是讓我都看得呆了好久，我從未見過那麽美的姐姐，宮裏的娘娘們都比不過她去，殿下你方才也好生見過那位姐姐了吧，是不是也覺得她同仙子一般？”
司空緣微微一怔，笑著點頭道：“是。”
＊＊＊＊＊＊
我回了屋裏，躺在床上出神，好半晌才聽清有敲門聲，起身開了屋門。
屋外站了一個姑娘，麵容姣好，舉止儀態很是端莊，見了我後開口笑道：“姑娘，我是殿下宮裏的掌事女官茹兒，這是殿下托我們替你準備的，姑娘既然要留在宮裏，那便先當幾日的宮女才不會太過引人注意。”
這聲音我還記得，便是今日早些同我說話的那位姑娘，我低頭往她手上端著的東西看去，是些宮裝和用物。
我點了點頭，謝過她後自她手中接過那些東西，本請她進屋坐坐，卻被她婉拒了。
我想著她許是還有別的事要去做，也便沒有堅持，站在屋門口道：“茹兒姐姐喚我阿素便可，姑娘一稱實在見外了。”
我見她笑著應了，接著問道：“不知這幾日我都要去何處當差？”
茹兒笑道：“阿素你先前不還同殿下說要同我們一並照料殿下麽，那便自然是去殿下的屋裏當差了。”
確實是這個道理，我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準備準備便過去。”
“阿素你不必急，殿下說了，你再休息半日，今日申時前去屋裏候著便可。”
我點頭應下，送了茹兒回去，這才重新進了屋，想起今日起來還不曾洗漱過，又自己到院中打了水想著洗漱一番，這一下才讓我發現我昨夜逃出毓秀殿時為了掩人耳目畫下的濃妝不知何時被人洗去了……
這，我哭笑不得，這回我便是真的隻能以真麵目示人了……
＊＊＊＊＊＊
未時三刻，我由一個喚作尤兒的姑娘領著，邁進了六皇子的屋子。
一踏進屋裏便又聞到一股清甜之氣，沁人的涼意消散了自屋外帶來的熱意。
我想起今早甫一見到六皇子時周身清爽的感覺，終於明了這是因著他屋裏點了沉香。
這麽說來，齊國的皇室當真奢侈，一位皇子的殿裏點著上好的龍涎香，另一位皇子的殿裏便點著上好的沉香，那皇帝的屋裏點什麽？
六皇子此時正在任她們替他更衣，見我來了，招呼道：“素兒，你來了。”
我一愣，素兒？
六皇子卻沒有我這般見外，自如回道：“茹兒同我道你說自己叫阿素，我覺著這名字到底不如素兒好聽，便自作主張地改了，你不會在意吧。”
我勉強笑著點了頭——素兒是我娘才這麽喊我，你若是不介意我自然也能勉為其難地應下……
茹兒在一旁笑道：“阿素，你來替殿下束發吧。”
我還在想著那聲“素兒”，這時聽茹兒這般喚我，心不在焉地應下走上前去。
六皇子自覺地坐到了鏡台前，我手中被塞進一把桃木梳，想著心事，一邊替他將黑發梳直，一邊問道：“殿下這般盛裝，是要赴宴麽？”
司空緣透過銅鏡看著身後站著的女子，笑道：“素兒也想去瞧瞧？”
“瞧什麽？”
尤兒原本正在一旁同茹兒一起整理六皇子換下的衣物，聽了我的話，笑著回道：“素姐姐怕是還不知道吧，今日慕族少主進宮，我方才聽她們都說慕族少主是個比我們殿下還要仙的公子，我偏不信，本想讓殿下帶我一同去呢，殿下都未答應，如今卻來問素姐姐，殿下真偏心。”說著，尤兒衝著六皇子扮了個鬼臉，惹得屋裏一眾人輕笑不止。
我替六皇子梳發的手卻倏地停在原處。
……
“既然你主動認輸了，那你便……為我束發吧。”
……
“還算不錯，以後多練練便好了，明日再試吧。”
“明日也要束？”
“不然你如何盡快學會？”
“……”
“平日裏都是我自己束的發，今後便交給你了。”
“堂堂慕族少主，你難道便沒個丫鬟服侍的？”
“除了你和娘，我從小到大可沒再碰過哪個女子，丫鬟便更不必說了，也隻琉莘平日裏幫我打點著些，這個回答你可還滿意？”
……
“素兒？素兒？”
我猛地清醒過來，見屋裏的幾人都看著我，這才意識到手中的桃木梳不知何時落了地，我立馬蹲下將它撿了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茹兒，還是你來替我束發吧。”
“是，殿下。”
我看了一眼六皇子，他已經重新回過了頭去，茹兒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桃木梳放到一旁，換了一把新的繼續替他梳發。
我讓到一旁，略微提起神：“殿下……”
“無礙，你同尤兒一道整理衣物吧。”
六皇子離開之前還是問了我是否要去瞧一瞧，我默了默還是拒絕了。
尤兒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以為我是因了方才的失態在懊惱，安慰我道：“素姐姐，殿下不會這般計較的，你看我整日沒大沒小，殿下不也沒說什麽？”
我回頭見她裝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心裏覺得有些暖，但這時我的確並不想多說，隻是點了點頭。
可能這給了尤兒一種我尚在介懷的錯覺，她一把拉起我的手，朝外走去：“既然殿下帶著茹兒姐姐出去赴宴了，隻把我們留在這裏，我們便自己加個餐，宮裏每回有宴會，禦膳房便會將多出的一些吃食送到各個殿裏，我們先自己做一些，再等他們好好地送來，到時候比殿下他們吃的還要豐盛……”
我聽著尤兒孩子氣的話，不知為何便聽笑了，同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