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茶鋪小說
十日後。
蘄州,陳國與齊國的交界,歸屬陳國,地處北邊,再往北去便是一片茫茫雪原。
這一帶向來官商混雜,便是沿路上的茶鋪都總是滿滿當當,生意好得非常。裏頭坐著的人來自各處,各處來的人帶著各處的消息,倒讓這偏北之地也不至於消息閉塞了去。
天同往常一般飄著雪,徐記茶鋪剛開張不久,便已坐了不少客人,老板忙得團團轉,夥計也是腳下不停。
忙了近半個時辰,好不容易能稍稍停下歇會兒了,那老板剛坐下,又聽鋪前一個略顯清淺的聲音道:“老板,麻煩來兩個包子兩個饅頭一碗粥,包子要肉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茶鋪老板忙起身招呼著,回身掀開籠屜的蓋子,棚裏頓時又冒出騰騰的熱氣來。
茶鋪老板利落地取了兩個包子兩個饅頭,又打了一碗粥,回身去找方才那位客官,左右尋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一個身影——方才這鋪子裏的位置空了大半,剩下的客人桌上也都擺了吃食,老板估摸著便是那位了,忙托了個夥計送去。
“小兄弟,再麻煩你幫我喂一下鋪前的白馬吧。”夥計將吃食放下,卻見那客官又遞了一塊碎銀過來。
那夥計的眼睛一亮,忙將那銀子接了過來,連連稱是。到得鋪前一看,果然見一邊的柱子上栓了一匹白馬。
夥計顛了顛手中的銀兩,回身取了一整筐幹草放到那馬兒麵前,起身時瞥見馬背上係了一個長物什,用白布裹著,不湊近了看還當真看不出那上麵還放了東西,正想再湊近些瞧瞧,聽到身後又有客人進了鋪子,夥計生怕老板又找借口扣他工錢,忙回身招呼去了。
“老板,兩屜包子,一肉一素,三碗粥,三個饃,再加一屜饅頭。”
“好嘞,客官您先裏麵請。”
那幾個剛進鋪的往店中央的空位上一坐,回身喊道:“老板,快點啊,兄弟們可都餓著肚子呢。”
“來了來了。”老板答應著,親自同夥計送了吃食過來,在桌上擺好,“兩屜包子一肉一素,一屜饅頭,三碗粥,三個饃,再送您幾碟小菜,客官您慢用。”
帶頭的一人笑道:“那就多謝老板了。”後者這才連連笑著,退了回去。
那幾個食客邊吃便邊聊開了,其中一個道:“金兄,你這一趟帶了貨跑京城可賺了不少吧。”
被喚作金兄的將筷子一擱,氣道:“你別說,我要是當真賺了不少,早就請你們進城裏的酒樓吃頓好的了……”
“怎麽?我記得你這一趟可帶了不少狐皮大氅去京城,那些官家以前不都是爭著要那些?”
“哼,也不知是哪個見我這一趟帶的狐皮多,看我眼紅,我剛一進京就有人在傳我這些狐皮都是玉雪原下那疫村周邊獵來的……”
方才未說話的另一人奇道:“那疫村如今都傳到京城裏去了?”
先前那問話的搖頭道:“秦兄你有所不知,那疫村位置很偏,又剛好在陳國和齊國的交界,兩邊都不想管,幾十年了也不見傳出這一帶去,京城裏的那些官家不見得知道那地方。”
“那不便無甚影響了?”
喚作金兄的那人是個蓄了絡腮胡的壯漢,聽了這話,下意識衝了那秦姓男子吼道:“怎會無甚影響,那些官家隻要聽說‘疫村’二字,還怎會要我的貨?我無法,隻能在城南的集市上便宜賣了,真是,早知如此,當初我還不如直接賣到蘄州城裏,這一趟辛苦當真白跑!要是讓我知曉是哪個壞了我的生意,我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後者莫名被他吼了一嗓子,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起來,先前開口的那人忙道:“金兄別氣壞了身子,來來來,這一頓還是我請吧,我要幾壺酒,今日這天氣也是夠冷的,喝了暖暖身子。”說著拍了拍那秦姓男子的肩膀,衝著老板道,“老板,再來幾壺熱酒。”
那頭的老板這時又忙上了,聽到這一聲,抽空應了,招呼夥計取酒去了。
那金兄這時才勉強笑道:“胡兄,你這是幹什麽,說了我請……”
“無事無事,說起來,你這一趟去京城,路上可有何見聞,說來聽聽?”
“倒也無甚見聞……”那金兄這時有些不好意思,倒更認真地想了起來,半晌,他輕拍了桌子道,“哦,對了,倒還真有一事,前幾日,皇上頒了旨意,好像是取消了我們太子殿下和那江禦史府三小姐的婚事。”
“啊?這婚事的告示不是前兩日剛在城裏貼上嗎?怎麽這麽快又……”
那金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蘄州離京城遠著呢,我也是回來的路上才知曉的此事,城裏那告示怕是還要再過幾日才會撤了。不過啊,我剛進城跑官家的時候聽說……”
說著,那壯漢的聲音小下去,另外兩人配合地湊了過去。
金兄小心地看了看秦兄身後吃完飯出鋪子一名的男子,見他沒有停頓徑直出了鋪子,這才接著小聲道:“我聽說是那江府的三小姐遇刺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這事在官家裏偷偷傳了個遍,聽說,還是那三小姐親自進宮退的婚……”
“啊?一個庶女飛上枝頭變鳳凰,竟還跑進宮退婚?”
金兄點了頭,卻不再接著往下說了,隻直了身,夾起一個包子往嘴裏塞,邊道:“這宮裏的事我們這些人說不得,聽聽也就罷了……”
在鋪子裏忙了好一會兒,那夥計實在有些累了,便躲著老板跑到鋪外偷個懶,剛蹲到鋪子外的樹後頭,一回頭便看到方才給那白馬搬的一筐子幹草已經空了,馬邊上站了位公子。
夥計自來熟,見了人便笑著招呼道:“誒喲,公子這是要走了?”
那公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卻看得夥計不由一愣,方才在鋪子裏這位一直低著頭,如今這般看過去,這公子相貌平平,眼睛卻生得跟個女人似的,水盈盈得不行……
夥計愣了一會兒,那公子見他不說話,也不理會,徑自上了馬,剛要離開,想起什麽,又調轉馬頭過來問道:“小兄弟,你可知這附近最近的客棧往哪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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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兩聲敲門聲響,屋外傳來一個聲音道:“公子,您點的菜給您送來了。”
屋門應聲而開,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來,那公子見了屋外站著的小二,低著頭讓開了路,道:“請進。”
小二進了屋,一邊擺菜一邊道:“公子,我們這裏可是城外最好的一家客棧了,這些菜肴都是最新鮮的,您慢用。”
那公子也不等菜全擺齊了,拿了筷子隨便挑一道菜嚐了一口,笑道:“的確。”
隻這麽一句,小二便笑開了:“是吧,我可沒騙公子。”
那公子點點頭,又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邊,似是隨口道:“小二哥,方才我闖進你們廚房實在是失禮,不過連日趕路,進了客棧倒頭便睡了,先前是被餓醒了這才到處尋吃的,不巧還被你們掌櫃的在廚房抓住了,你回頭再替我同你們掌櫃的道個歉吧。”
小二聽著這公子的談吐便知他怎麽也應該是個富家子弟,隻不知為何獨自一人外出趕路,忙道:“好的好的。”
其實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客棧都隻能開在城外,又如何當真一定要聽得人家的一句抱歉了,隻盼著生意好了便什麽都好了。
那公子似乎聽小二應得爽快,放下了心,邊吃著便同小二聊開了:“欸,方才我進廚房的時候,好像聽他們正準備著我隔壁住著的那位客人的晚膳,不知如今送去了不曾?”
“哦,您隔壁那姑娘點菜比您早,是以早早便送過去了,不過我一直沒見著那屋裏亮燈,想是那姑娘天未暗下來便早早歇下了。”
“嗯,”那公子點了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那真是麻煩小二哥這時候還給我送菜了,這銀子便當是我的賠禮。”
小二看著桌上的銀子,嘴便不自覺地咧開,笑著接過道:“不必不必,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不知公子可還有什麽需要?”
“嗯……小二哥這麽說,在下倒是想起今日趕路時聽聞北麵似乎有個疫村,不知那疫村到底是怎麽回事,在下倒是頗有些好奇了。”
小二笑著道:“那個啊,那疫村在我們這一帶算是有名的了,也有幾十年了,早便無人願意去那村裏做生意,想來也已經荒廢了。”
“小二哥可聽聞過是何疫症?”
“這倒是問住我了,那疫村的名聲傳了幾十年,如今外麵的人隻知道那村子靠近不得,便是那村子附近的走獸都可能傳出疫症來,是以獵戶一般也不靠近那一帶,我也不過是在兒時聽長輩們說過罷了。”
“小二哥可知道那疫村怎麽走?”
“啊?”小二一愣,試探著問道,“公子不會是想要到那村子裏去瞧瞧吧?可千萬不要,聽說當年那疫症傳得可凶了,死了不少人,若非那村子偏僻,疫情傳到蘄州城裏都說不準,公子還是別去那等危險之地了。”
“哈哈,小二哥說笑了,我不過是好奇問問,且我這幾日都要在那一帶辦事,如今早些問過,做些防範,萬一不小心進了那村子的範圍倒是麻煩了。”
小二原被嚇了一跳,如今聽這公子這麽一說,才鬆了口氣:“原來如此,那疫村真要說遠也不遠,離這裏隻兩日不到的路程,自我們這客棧出去穿過外頭那片山林,一直往東北方向走便是,我聽老人們說,當年那村的村口還種了不少梅樹,不過不知如今那些梅樹還開不開了。”
“如此,便多謝小哥了,”那公子說著,又拿了一錠銀子出來遞給小二,“在下還有一事,想請小二哥幫忙。”
小二這回連嘴都收不攏了,忙接了那銀子,連連笑道:“公子請說,請說。”
“小二哥可知道離此處兩裏地有一家茶鋪?”
小二想了想:“公子說的可是那家徐記?那徐記老板同我們掌櫃的還是舊識呢。”
“正是,今日我自那家茶鋪經過,曾聞著酒香,如今有些饞了,想來如今還未收鋪子,不知小二哥可否替我去同他們討上一壺?”
聽了這話,小二卻是有些為難起來:“公子,這不是我不幫你,徐記離這裏有兩裏地,我這麽一趟來回,那酒都冷了,公子怕是也等不了那麽久……”
“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忘了這個,”那公子一拍腦袋,“不過,不知小二哥可會騎馬?”
小二這才笑道:“公子這倒是問對人了,我們這客棧裏會騎馬的還真隻有我一人了。”
“那不如小二哥騎馬替我去討壺酒來?我樓下那匹白馬腳程一向不錯,來回一趟怕是不需多久,”那公子見小二還有些猶豫,低聲笑道,“對了,我今日自那鋪子出來,還同那老板借了一件物什也想小二哥替我送還回去。我這人一向愛喝酒,若是小二哥能在一盞茶內替我討壺熱酒來,那這一袋銀子也謝過小二哥了……”說著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兩來,小二的眼睛一下子便直了……
風印同簫衡守在客棧外,突見一人自客棧內跑了出來,腳步匆匆,背上背了件物什,到得三小姐那匹白馬旁解開繩栓便騎著馬往遠處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簫衡道:“我去追。”
風印點了頭,留在原處守著。
不多時,突聽得客棧三小姐的屋裏一陣杯盤碎裂聲,風印忙提了身躍進屋裏,這一進去便瞧見屋裏的一片狼藉中站了一人。
那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見是他,笑道:“風印,對不住了,下回記得我的屋子不能隨便亂闖。”
風印隻聽到這一句,便發覺自己身上無力起來,往地上倒去。
眼前驀地一黑前,耳邊似乎聽到有人往樓上趕來,而眼前那人抱起那把古琴,毫不猶豫地跳出了二樓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