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長埋於故土
“不必,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清楚。”
我被皇帝這一下拂得愣住,回過神來便皺了眉頭,伸出手便去抓住他的手腕,厲聲道:“皇上何必任性,如今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方才進屋我便一直聽他在咳,隻是心思並不如何放在這上麵,加之袖中還放著方才染了我自己血跡的帕子,這才沒有注意到屋裏本便充斥的血腥味……
“哈哈哈,朕如今算是有些知曉為何穆兒對你這般癡心了。”
我看了仍泰然自若的皇帝一眼,收回手搭在他脈上的手道:“皇上這症狀維持多久了?”
“也不過六日。”
六日?如此推算,皇帝這症狀竟便是我遇刺那日開始的……
“皇上為何不讓太醫瞧瞧,如今……”
“如今這身子也撐不了多久了。”
我聽他的語氣,竟是十分的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今日的日頭很好一般。
“皇上可否將發病那日的情形同輕素說上一遍?輕素在藥理上頗有研究,或許……”
“這病可沒得解,你不必再白費力氣。”
方才那脈象的確難解,我隻是還不死心:“若是輕素能幫上忙呢?”
“朕是陽壽盡了,你如何幫?”
我點點頭,起身道:“皇上既然信不過輕素,輕素去找太醫來也是一樣的。”說罷,便往外走去。
“回來!”
我腳步不停。
“朕讓你回來!”
我繞過屏風,接著往外走去:“皇上病成這樣,輕素知曉了卻仍舊瞞著,日後當如何麵對這天下人?”
“……朕信你,你且回來!”
我這才微勾了嘴角,反身回到榻前:“還望皇上同輕素仔細描述發病之時的境況,任何的細節之處都可能對救治皇上有所助益。”
“何來甚細節,那夜近子時,朕放下奏折,便突發了。”
我皺了眉:“便是這般?”
“便是這般。”
“皇上為何不讓高公公去請太醫,也不讓太子他們知道?”
“朕自知無用,又為何還要白費力氣,攪得朝中不得安寧?”
我聽出他話裏的不對,問道:“皇上這話,倒像是知曉自己這病的出處?”
“是又如何?十幾年前的事了,你一個丫頭又如何會明白?”
我一撇嘴:“皇上這話未免也太有些看不起人了。”
“哈哈哈,你這丫頭,倒是真的有趣……也罷,最後能有個人說說話倒也不錯。你若是能說出朕這病是因何落下的病根,朕重重有賞,便是你方才所說之事朕都可以做出讓步。”
“好。”我一聲應下,想也不想便坐到地上思索起來。
皇帝見我這般,欲言又止,又輕笑一聲,自閉目養神去了。
我兀自想著。
皇帝既然直言是自己陽壽盡了,那便必定是當初曾遭遇過生死之事,又道是十幾年前的事……
據我所知,十多年前皇帝統共有兩次遇險,一回是十九年前皇帝出秋山圍獵,那一次險些為一猛虎所傷,好在最後化險為夷,那趟回宮,皇帝還因禍得福帶回了閔妃娘娘那位美人,第二回是十二年前宮中闖進刺客,彼時皇帝是中劍了的,情況好似當真危及,隻是不知最後用了什麽法子,到底是救下了,這般看來,皇帝當真是天子之命。
隻是,到底是這兩回的哪一回,又是為了什麽呢?
我總覺得真相便擺在眼前,卻如何都抓不著,看看外頭漸低的日頭,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若是將時間範圍擴大,那段時間究竟還發生了什麽?
……等等,閔妃娘娘!
“閔妃娘娘便是在十一年前去世的,同十二年前皇帝遇刺隻隔了一個冬天,未免有些巧合,而十九年前皇帝遇險,回宮時帶回的也是閔妃娘娘,若是……”
“若是什麽?”
“若是皇帝第一回便是為了救下閔妃娘娘才險些遇險,那能不能說明皇帝其實從一開始便對閔妃娘娘動了情?第二回若是那刺客也是衝著閔妃娘娘去的,又如何?皇帝為了救下閔妃娘娘受了重傷,性命危在旦夕,閔妃娘娘若當真是……那她拚死以命換命也不是沒有可能……再看這宮裏的嬪妃,便隻有先皇後同閔妃娘娘為皇帝誕下兩胎……這可真是,真是……”
“你也是當真大膽,便不怕朕治你的罪?”
我聽到這輕飄飄的一句,不由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方才一時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不由懊惱自己這改不了的壞習慣,一麵卻故作鎮定回頭問道:“皇上,方才輕素所說,可算是說對了?”
“哈哈哈……”我見皇帝突然大笑起來,不由有些奇怪,坐在一旁的地上也不知該不該起來。
好半晌,等他終於笑夠了,這才聽他道:“朕這一輩子還當真不曾對誰動過心,你這丫頭的話也的確有些意思。不過你說的倒都是不錯,十九年前朕的確是為了救下敏兒才險些受傷。
那年有探子來報言齊國的勤王微服上了秋山,於一隱居人家中待了半個時辰後匆匆離去,朕便借著秋山之行探了探那戶人家,敏兒便是那戶人家中的獨女。”
“能讓皇上打算一探虛實,想必這王爺同那戶人家相談之事很是要緊了。”
皇帝斜看了我一眼:“你可知十九年前齊國有何事同此事有關?”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種事情我又如何知曉?
不過還是試著想了想,隻挑我知曉的道:“據輕素所知,十九年前齊國有位皇子誕生,卻是自娘胎中帶了怪病,出生時便渾身青紫,齊國皇帝找遍名醫,仍不得治,眾人皆道這皇子命苦,活不長時,他卻堅持了下來,便是齊國如今的六皇子。”
那時看著書上這般記載,隻對那皇子的病症微覺熟悉,如今才算是知曉,那六皇子大概是先天便患有心疾,照他的情況能夠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朕記得兩年前,江禦史府曾傳出有夫人小姐落水,性命危在旦夕?”
我一愣,不由看了皇帝一眼,隻見他眼中似是莫名壓抑著激動,可我自覺方才的話並無不妥之處……
“皇上的記性當真不錯,那落水之人正是輕素同娘親。”
“如何救下的?”
“那時輕素的大哥剛巧路過,將我同娘親一並救下了。”
“當時便醒了?”
我搖搖頭:“輕素比娘親幸運,早幾日醒了,娘親卻是我救醒的。”
“……你可曾見過一枚比雲綢還要光滑的白色卵石?”
我一皺鼻子,問道:“那是什麽?”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皇帝為何問我這些?他卻不說話了。
我回頭去看向他,卻不想他突然對我出手,我就著地麵一滾險險避過,踉蹌著站起來,卻又是身子一晃,吐出一口血來,這回到底沒來得及拿帕子接住,那血落在地上染得地麵紅了一片,格外刺眼。
看著地上那一抹猩紅,我不由皺了眉頭——為何不曾受傷也會吐血?
我掏出帕子來,這才想起帕子已經髒了,我也不避諱,直接抬手拿裏衣的袖子將唇邊的血跡擦了,才回頭去看皇帝。
誰知道他到底為何突然發作……
我正有些微的不滿,卻見他又咳了幾聲,竟也吐出幾口血來,看去較我還要嚴重不少。
我連忙靠近了想給他把個脈,又被他阻了下來,聽他道:“朕可以下旨取消賜婚,卻不能保證穆兒會做出什麽來,你們年輕人的事便由著你們自己去折騰吧。”
這皇帝態度轉得太快,鬧得我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可今日我進宮原不過便是想讓這事更好地了結,否則日後我便需一直背著“出逃的陳國準太子妃”的名頭,著實讓人困擾,既然如今皇帝終於妥協了,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點了頭道:“皇上有何條件?”
皇帝看著我笑道:“你果然通透……”也不再多言,接著道,“你將案上的燭台轉動三圈多半分,取了牆上暗格裏的東西來。”
我依言做了,果然見到龍椅一旁露出一個暗格來,裏頭放著一個香囊。
我有些奇怪皇帝為何會將這種東西擺在此處,卻還是將它拿了出來,遞給皇帝,卻不見他接過。
“朕要你記住這香囊,答應朕,若是日後你得回故土,便回到這裏取了香囊,替朕將它長埋你那故土之下。”
我的……故土?
我心頭一緊,抬頭道:“皇上……輕素不明白你的意思……這香囊之中是何物?”
“如今你尚不必知曉,朕也不過隻是推測罷了。”皇帝說著,起身道,“替朕磨墨。”
一炷香後,我袖中放著皇帝的留信,踏出禦書房的屋門。
門外夕陽落在枝頭,琉梓便站在一旁,一副隨時準備衝進來的架勢,一旁的高進也很緊張,身後早已站了不少羽林軍。
我不由微微笑了一下,最後回頭看了身後的禦書房一眼,同琉梓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