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魂聚(2)
“莘哥哥,你說我們能不能歇歇再接著趕路?前幾日少主換了那麽多匹馬兒,每回都是馬兒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歇歇,今兒這馬已經一口氣跑了近百裏了。”
琉莘回頭看了說話的少年一眼,這少年是少爺三月前外出帶回的,取了名字叫琉錦,長得倒當真像是個錦衣玉食的小公子模樣。
隻是跟著少爺的日子還是太短了……
琉莘盡量將馬拉近同那少年同行,湊過去道:“琉錦你這是剛來還不知曉,我們少爺如今去見的可是心心念念了近兩年的人,我看少爺是早便忍不住了,每日枯坐在竹琉林裏,前幾日去了信找琉淩少爺可能便是心裏有些盤算了。
當初少爺許是答應了小姐什麽,這才快兩年了也沒去見小姐一麵,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能名正言順地趕去,八分著急二分思切,這時候哪裏還管得了馬的感受啊。不過你若是實在吃不消,或是心疼馬兒,我同少爺說一聲,你落後些再追上我們也可。”
“不不不,”琉錦一聽連著搖頭,“少爺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琉莘看著琉錦慌張的模樣,心裏莫名好笑,又有些懷念。
當初被少爺救下的有哪個不是一開始巴不得成日貼著少爺的,隻是他們漸漸才明白,真正能幫上少爺的可不僅僅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少爺。
“莘哥哥,你把少爺的心思猜得真全!”琉錦由衷羨慕道。
琉莘聞言卻一個哆嗦,忙道:“胡說什麽!少爺的心思我可不敢猜,不過是跟在少爺身邊久了,耳濡目染,加之少爺在這方麵對我們從不加掩飾罷了,記住啊,方才我同你說的,你回頭可不許說給少爺聽。”
琉錦受教一般點頭,心裏有些遺憾自己跟著少爺的日子還是太短了,又問道:“莘哥哥,那少爺這回的馬都好幾日不曾換過了,怎的還能跑得那麽快啊?”
琉莘聽了哭笑不得:“那我可說不上了,你不然自己去問銀昔?”
琉錦聽出琉莘這是在拿他取笑,有些賭氣,正要還口,卻見前方本縱馬疾馳的少爺突然扯了馬韁,不一會兒一隻飛鷹緩緩落在少爺麵前。
琉錦正想回頭問琉莘那是什麽,卻見琉莘的臉色也一並沉了下來,一揮馬韁往少爺那處趕去,琉錦一愣,趕緊著跟上。
可他選的這匹馬似是故意同他作對,這時如何也跑不快,待他好不容易趕到少主邊上,聽琉莘躬身道了聲:“是,少爺。”
下一瞬便見少爺一揮韁繩,那馬兒如箭一般衝了出去,片刻便看不見少爺的身影了。
原來這幾日這樣的趕路對那馬兒根本什麽都算不上,少爺一直顧及他們吃不消,這才放慢了趕路的速度……
琉錦回過味來,不由一個激靈,忙想催馬跟上,卻被琉莘拉住了馬韁。
琉錦不解地回頭看去,卻見琉莘的臉色較之方才更加暗沉了。
“你追不上銀昔的,少爺這回連琉影都拋下了。”
琉錦的馬韁被琉莘扯住,追不了又不知發生了什麽,心裏一急,厲聲問道:“到底怎麽了!”話出口又略覺不妥,忙收住了尾音。
琉莘被這一聲喝得一愣,仔細看了琉錦一眼,這才道:“那飛鷹是少爺的師父替少爺養來傳遞密信的,總共隻養了兩隻,來回慕族同陳國京城最快隻需四五日,先前已經有一隻飛來送信,如今我們才趕了五日的路這另一隻便又帶了密信過來,方才少爺言語間雖未細說,但定是小姐出了大事,這才讓少爺什麽都顧不得了……”
琉錦見琉莘定定地看著木璃離開的方向,不由輕聲自語道:“那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竟讓少爺這般相待?”
******
很多事情總是在發生以後體現出它的合理性,也順帶嘲弄著我的愚鈍。
就比如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為什麽齊老師隔了十年還會突然來找我,即便十年前的我還隻是一個女娃娃,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也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麽那時老師看起來更喜歡清夏,最後卻還是選擇帶我走。
十五歲之後的我住進了齊老師的家裏,她的丈夫是個白領,我一直喊他“燕叔叔”,除去早餐和晚餐,我一整日都不會見到他。
齊老師還是同十年前一樣教導孩子學琴,我的生活比起在孤兒院裏要好上不少。
可我終究放心不下清夏,隔三差五地跑到孤兒院去見他,他每每看到我來也總是表現出親近。
我隱約察覺分開後他表現的親近同以往相比漸漸有了些微的不同,但等我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三年過得很快,齊老師沒有讓我去學校,反而讓我學琴,學畫,學習各種才藝,她好像很在意我的氣質,也很在意我的模樣。
這讓我有些奇怪,可我的性子溫吞,也便沒有多問。
我可以不上學,跑到圖書館裏看書也是一樣的,隻要不妨礙學琴學畫的時間,我可以做任何我喜歡做的事,我會去看清夏,也會去找老先生聊聊醫術。
這麽多年下來,我在醫術上早便小有所成,與老先生漸漸成了忘年之交。
我從未告訴過他我是個孤兒,他也從未曾過問我的出身,八歲那年,我來了,他便留下了我,這已經成為了兩人之間的默契。
而我們聊得最多的也便是醫術,一老一小無事時坐在中醫館的院子裏閑聊,日光照下來,暖洋洋的,竟能讓我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好似被溫暖的光芒包裹。
隻是這三年裏,每當我問及什麽時候能領養清夏,齊老師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讓我很是不解。
不過,再不解的事情也終歸會有揭開真相的一天。
讓我不明白的是,他們為什麽要選在這一天?
這個我十八歲成人,看似很重要的日子。
“輕素,我們養了你三年了,你也該回報我們了吧?”
我剛看過清夏回來,進了門鞋都還沒來得及拖,便聽客廳裏的燕叔叔如是說。
今天白天齊老師告訴我,再過幾日就可以去接清夏到家裏來了。
我高興地二話沒說就跑去找了清夏——我把這當成了我的生日禮物,一整天都是笑著的,如今聽了這麽一句,一時倒還沒聽出什麽不妥。
老師用胳膊肘推了燕叔叔一下,怨道:“怎麽說話的?把孩子嚇到了。”
“這事早說晚說不是還得說?你藏著掖著也沒用。”
“你……”齊老師的話起了頭,卻也說不下去了。
我終於反應過來,漸漸斂了喜悅,看著他們。
一陣沉默之後,還是燕叔叔開了口:“算了,你不說就由我來說。輕素,以前我跟你齊老師剛結婚的時候因為一些原因向高利貸借過不少錢最後也沒還上,對方剛好有個女兒,就想我們拿兒子去入贅,不然就送個女兒給他當小老婆,但是他那個女兒先天殘疾,我們當然不願意。如今你也成人了,可以嫁人了。”
我聽出這話裏的意思,不由氣笑了。
這算什麽邏輯?
所以當初領養我,三年裏對我所有的好便都是為了今天嗎?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現在你是我女兒,由不得你做主,除非你想清夏一輩子都待在孤兒院裏……”我進臥室前身後回蕩的全是燕叔叔的咆哮。
在臥室裏坐了整整一夜,再把房門打開時,我點了頭。
清夏如今十五歲,他需要良好的教育環境,我相信他能夠成材,可我沒有能力為他提供那樣的環境。
不是沒有想過離開,拿著當初阿姨交給我的存折與清夏度過最艱難的日子,以後便是海闊天空,可昨夜齊老師在門口的一句話,讓我即將從二樓窗戶跳下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她說:“清夏,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