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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魂聚(1)

  “殿下,風公子派了人來,說是江府三小姐今夜遇刺,如今昏迷不醒。”


  陳穆落筆的手一頓,猛地起身道:“父皇那可得了消息?”


  “還不曾。”


  “江大人剛離開,你速去太醫院尋尚太醫,讓他隨了江大人去江府。來人,擺駕禦書房。”


  “是。”


  ******

  “輕素,爸爸媽媽這次出差回來就帶你去世紀公園玩好不好?”


  “好,”我有些開心,出口的聲音卻還帶著些奶氣,點點頭,我把小拇指舉到他們麵前,“前天齊老師跟我說,很多大人會騙人,讓我不要隨便相信大人的話,但是拉過勾勾就不會了,不然會變成阿花那樣的,爸爸媽媽我們也要拉勾勾。”


  麵前的夫婦對視一眼後竟是齊齊笑了,蹲下身子來,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嗯,真舒服。


  “好,爸爸媽媽不騙人,這就拉勾。”


  ……


  他們終究還是食言了,我在家裏等了一個星期,等到的是保姆阿姨告訴我,他們都死了。


  我不明白“死了”是什麽,追著阿姨問。


  她看著我歎了口氣,眼裏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死了就是不會回來了,輕素,以後阿姨也不會來這裏了,你爸爸媽媽家裏也沒什麽人了,但是阿姨家裏苦,沒辦法養你,你年紀又還小……等阿姨幫你把你爸爸媽媽的東西辦好手續,送你去市裏的孤兒院好不好?那裏的院長我認識,是個很好的阿姨,我托她照顧你,還有很多小朋友可以跟你一起玩……”


  我記不太清阿姨後麵的話,隻聽懂了她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他們為什麽不回來?


  輕素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也很乖的,我們那時候還拉過勾勾……


  那爸爸媽媽他們是變成阿花了嗎,阿花那時候也是一聲不響的就走了,明明它走的前一天我還見它趴在陽台上動都不想動……


  ******

  “夫人,怎麽樣?”容姨的聲音滿是擔憂。


  “胸口的劍傷倒無甚大礙,素兒這是受了刺激,自己不想醒過來。”


  “這,已經過了一夜了,若是小姐不醒該如何是好啊?”


  “阿容,你別急,素兒心誌不同常人,會醒過來的。”


  容姨這時才注意到夫人雖說著這話,整個人卻都在發抖,正想上前寬慰,卻聽到身後響動,一回身,見是老爺領了幾人在門口站著,忙福身道:“老爺。”


  江澈點了點頭,邁步進了屋子,見夕晚便坐在床前臉色蒼白,見他來了,也想著起身行禮。


  江澈忙上前扶她坐下,柔聲道:“不必,我同太子風公子他們連夜找了太醫來為素兒診治,你且先歇著。”


  說話間已經有大夫上前,江澈見夕晚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心下一軟,正想安慰幾句,又想起身後還有風靳軒站著,隻得先自按捺,看著大夫如何診斷。


  半炷香後,那太醫起身道:“稟尚書大人,風公子,小姐身上有劍傷,但傷口不深且處理妥當,修養幾日便可無礙。”


  江澈聽了正想開口,卻見原本一直站在門口的風靳軒大步進來問道:“那尚太醫可知三小姐何時會醒來?可有法子讓三小姐早些清醒?”


  “這……小姐似是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如今這般昏迷是小姐自身對這刺激的規避和保護,老臣以為還是不要貿然施法喚醒小姐,可先服藥,過幾日若小姐還未清醒,那時再行針灸之術也不遲。”


  風靳軒聽了,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麽。


  江澈低頭問道:“夕晚,你如何說?”


  “妾身同太醫大人的診斷相同,妾身自請同大人一同商討藥方,到時也想親自為素兒行針灸,隻是妾身針灸之術不精,到時也得勞煩大人多加指點了。”


  “那便如此說定,尚太醫,有勞了。”


  “大人言重。”


  見夕晚不顧休息,跟著尚太醫出了屋門,江澈輕歎一聲,低頭去看床上的輕素。


  昨日還同自己發脾氣,今日卻這般一動不動地躺著,自己這個女兒啊……


  “老爺。”


  江澈被這一聲喚醒,問道:“何事?”


  “高公公奉了皇上的令來傳聖旨,如今已經在大廳候著了。”


  這時候來傳聖旨?

  江澈心下一沉,昨日他見輕素不願,又模樣決絕,進宮後本想同太子商議將日子往後推,卻不想太子已然將日子定好了,江澈無法,隻得離開,卻在路上接到了輕素遇刺的消息。


  一趕回府便見輕素昏沉不省人事,連風靳軒為何突然趕來都顧不上,哪還顧得上院子裏那滿地的血和多出的人來。


  好在太子派了尚太醫來,尚太醫在太醫院中醫術最精,倒讓人吃了顆定心丹。


  隻不知太子這是何意,如今這聖旨在輕素昏迷之時傳來,若是他代輕素接了,這丫頭醒來又會如何?

  ******

  “這孩子就托付給你們了,院長。”


  阿姨鬆開我的手,我有些茫然,對麵的那個大人對我笑著伸出手,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扯了扯嘴角,終究還是沒扯動。


  我最後還是留了下來,我問過院長,阿姨為什麽不帶我去她家,那時候她告訴我,阿姨家裏的人太多,我去了他們都會吃不飽。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吃不飽肚子會痛,就好像每一次我同爸爸媽媽賭氣不吃晚飯,卻在晚上肚子痛得怎麽也睡不著那樣。


  院長對我很好,其他小朋友來拿我東西的時候,她總是會出現幫我,八歲那年她也在那時候出現了,隻是與往常不一樣,她手裏牽著一個比我還小的男孩子……


  “輕素,以後你有伴了,這孩子的父母跟你的父母一樣都是在那場墜機事故裏去世的……”


  我沒再聽院長說了什麽,走到那男孩子麵前,走近了,看到他的額頭有些細密的汗:“你多大了?你的爸爸媽媽也都變成阿花了嗎?”


  那男孩子抬起頭來看著我,怯怯的神色,眼神卻很是清澈。


  他看著我開了口:“五歲,”頓了頓,又問道,“阿花……是什麽?”


  我看著他的眼睛,三年來頭一回微微笑了起來,八歲的我拍了拍他的腦袋,有些老成地說道:“阿花走了,所有的阿花都會走,不過別怕,今年我八歲了,比你大三歲,那就是大人了,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永遠不會變成阿花的,來,我們拉勾。”


  男孩怯怯的神色裏多了一絲光亮,默默地伸出手去……


  兩個小拇指纏在一處,好似注定了我們的一生。


  ******

  “夫人,您都有幾日不曾闔眼了,還是先回屋休息吧,小姐這裏我來看著。”


  “阿容,不必了,若是素兒突然身體不適,你也不知該如何做,還是我來守著吧。”


  “夫人……”


  容姨正想再勸,門外卻傳來聲音道:“夫人還是先去休息吧,小姐這裏有我二人守著,小姐必定也不想夫人這般勞累,且若是夫人精神不好,小姐不適時也幫不上忙。”


  容姨連聲應和,好說歹說這才把夫人勸出了屋,出門時不由多看了門口站著的二人一眼。


  這兩人,自那日小姐遇刺便突然出現,老爺竟也對他們不聞不問……


  ******

  當麵前帶著淺笑的人對我伸出手時,我突然發現時間過得真快,我同清夏一起生活了七年,這是人生中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裏,阿姨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上一回來還是一年前,她告訴我她要到外地打工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院長也走了,臨走前依依不舍地看著我和清夏,卻終究不能帶著我們一起離開。


  新來的院長雖然也對我們不錯,我卻如何也不能再同先前一般親近起來。


  我十五歲了,清夏十二歲,年歲的增長還是沒能讓他擁有同齡人健壯的體格,他的身子很弱,這在我第一回見他時便有些察覺,不過那時我連清夏的名字都未曾問及,又如何顧得上那麽多呢。


  那時的我隻是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往前走。


  因為,會有人陪著我了。


  我發現清夏的身子不好是在他剛來的那個夏天,他隻是在廣場上站了兩分鍾,卻突然倒了下去,那時的我很慌,背起他就跌跌撞撞往院長的房間跑,這才知道,這個五歲男孩的體重比那時趴在陽台上的阿花還要輕上不少……


  院長說那是中暑,給清夏喂了些鹽水,又掐了人中,清夏這才幽幽醒轉過來。


  我不放心,央著院長再給清夏看看,院長拍拍我的腦袋,抱著清夏牽著我到孤兒院隔壁的中醫館裏給清夏開了些藥。


  之後的夏天我一步也不離清夏,更是不許他跑到太陽底下。


  在有關清夏的事上,我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八歲之後,院裏沒有人可以再欺負我們。


  也是自那以後,我開始到中醫館裏當短工,一開始隻是幫把手,漸漸的,我也認得了那些草藥,什麽病抓什麽藥,抓多少藥被我逐一記在腦子裏。


  醫館的老先生待人很好,有時會教我望聞問切,我也能算他半個學生了。


  可這還遠遠不夠,我抽空看很多的醫書,偶爾也跟著院長到市裏的圖書館看書,我想給清夏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們說男孩子都是很健康的,那我的清夏便不能落下。


  我幫著老先生打理藥草園子,也跟著他上山采藥。


  院長不許我拿著阿姨當初交給我的存折隨便取錢,我便存著零花和做短工攢下的工資,定期給清夏買些補藥,每日督促他鍛煉。


  清夏一直很聽話,即便仍舊比不上別的男孩子,漸漸的,身子也不再如以前那樣單薄了。


  與清夏相依為命似乎已經成為了既定的結局。


  可如今……


  我看著伸到麵前的手,還有齊老師臉上溫柔的笑,想了想道:“老師,你們還是收養清夏吧,他很乖也很聰明的。”


  對麵的人便是齊老師,我五歲時教我學琴的老師,十年過去,她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溫柔笑意,讓我隻一眼便認出了她,可我得到的隻是溫柔的笑和沉默。


  我有些急了,聲音也微微高了起來:“為什麽?剛才你們不是也很喜歡清夏嗎?為什麽不願意收養他?”


  “輕素,老師的條件有限,隻能先收養你。”


  “老師,那你別收養輕素了,收養清夏吧,輕素早就不是乖孩子了……”


  “輕素聽話,老師答應你好不好?你先跟我們回去,過些日子條件允許了,我們再來接走清夏好不好?”


  “真的?”我有些動容了。


  “真的,不騙你,我們來拉勾。”


  我終於放下心來:“好。”


  我便這麽搬出了孤兒院,臨走時清夏很舍不得我,眼淚在眼眶打轉,我拍拍他的腦袋,一如初見時那樣:“可不準你哭,別怕,老師的家離這裏不遠,我隔兩天便回來看你,老師說了,等有條件了,就會來接你,那時我們還是在一處的。”頓了頓,我補道,“你忘了?我們拉過勾勾的。”清夏這才又重新露出笑意。


  我坐在車裏透過後車窗看著漸漸消失的孤兒院,想著,那便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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