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爹
原以為我這裏一出鬧完,回府便什麽事都沒了,卻不想爹帶著人站在府門口,讓我一時有些受寵若驚。
仔細一想也是,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在半夜這般擾了堂堂禦史府滿府的清靜,此番總該給個說法,這麽一想,我心裏不由為陳穆小小默哀了一下。
我下了馬車,同風印謝過,這悶瓶子今夜倒是不知為何表現得多了那麽一些人情味,朝我點了點頭這才駕著馬車走了。
我回身走到爹的麵前,福了一福:“爹。”
“可是有受了何委屈?”
聽到這話,我原本便待站起的身子卻是僵在了那裏,如今爹這是在……擔心我?
也是,我若是出了什麽事,丟的可是江府的麵子,江府的麵子也便是爹的麵子。
思及此,我這才起身笑道:“方才爹也看到了,風公子派人送了輕素回來,女兒自是無事,多謝爹關心,女兒先回去了。”
見爹點了頭,他身後一人轉身向府裏跑去,我說罷告退也往祠堂走去,剛走了幾步,又聽爹問道:“這是去哪兒?”
我有些疑惑,回頭道:“祠堂啊。”
爹轉身走過我身邊:“不必回去了。”
“啊?”不是還差了兩日麽?
“回你自己的院子吧。”爹說著帶著人往主屋走去。
我一聳肩,既然讓我回去那便回去吧,梨院裏我的屋子雖說被火燒完了,但還有幾間空著的,星風原來的屋子也行,總比祠堂的地麵強上好幾倍……
剛往梨院的方向走了幾步,我又折了回去,爹隨著我停下腳步,回頭問道:“你這是做甚?”
我打著哈哈賠笑道:“女兒有東西落在祠堂了,回去取一下……”
爹聞言似乎黯了黯神色,卻終究沒再多說,領著人走了。
我抱著琉素回了梨院,本想著先摸黑進星風的屋子湊活一晚上,卻不想瞥見娘的屋子裏還亮著燈。
我突然想到,今夜這事怎麽也該驚動了滿府之人,娘必定又擔心壞了,忙跑到娘的屋子門口一看。
果然,娘坐在桌前,容姨和巧兒站在兩邊,三人的神色都鬱鬱的,看到我突然出現在門口,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我慢慢走進屋子,喊了聲:“娘。”
娘似乎一下子驚醒,來不及起身看我,眼淚便落了下來。
我這下慌了,放了琴在桌上,跑到娘的身邊,急得一時又找不著帕子,隻得不停地用袖子給娘擦著淚。娘握住我的手,不停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我點了點頭,話哽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半句,一回頭,巧兒和容姨也紅了眼眶。
巧兒拉了我一片袖子道:“小姐,這幾日夫人都沒睡好,先前又聽到前院傳消息來說小姐出事了,嚇得夫人差些便暈了過去,方才老爺雖派了人來報平安,但夫人沒見到小姐,怎麽也睡不下,好在你回來了……”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低聲寬慰娘,好說歹說扶娘歇下了,這才讓容姨和巧兒回去歇息。自己則接著往星風的屋子走去。
“欸,小姐。”
我回頭看巧兒:“怎麽了?”
“小姐,你的屋子不在那邊啊。”
我低低一笑,走過去給了巧兒一個爆栗:“巧兒你多久沒好好休息了?你忘了我的屋子和書房都被火燒了,哪兒還有我的屋子啊。”說著便往我原來屋子的方向看去,這一看,看得我“咦”了一聲。
我屋子不是已經……
“小姐,你在祠堂這幾日,老爺派人沒日沒夜地忙活,昨兒傍晚才完工,裏麵雖說少了些擺飾,用品倒是齊全的,你今夜還是去那兒住吧。”
我稀裏糊塗地被巧兒牽著進了那屋子,又稀裏糊塗地躺在床上,看著巧兒吹了燈替我把門掩上回去了,心裏亂七八糟的,也不知想的什麽,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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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慕地林。
這一帶常人難以靠近,便連這深林的名字都極少記錄在冊。
外圍叢生的植被,徘徊的野獸,越是深入,越是凶險。隨處可見的參天古樹覆蓋了這一處連綿的山脈。
時值深冬,如今這裏遍地都是落葉。偶爾可聽聞細碎的落葉脆響,晃過一兩道身影,有蟄伏的凶獸微微低頭,片刻後又複歸平靜。
江南冬日裏難免的濕冷蔓延在整片林中,卻在觸碰到林中深處一片竹林時緩緩化開。
這處的竹林在這遍地枯朽中顯得格格不入,竹葉上綠意欲滴,再往裏去,兜兜轉轉,滿眼的綠意。
熟識這林子的人踏著步子走上一炷香,這才隱約可見幾座木屋,卻又如何都到不了近前——顯然這竹林有主,下了迷障。
這時,林中一間木屋的窗前立了一人,著一身黑衣,滿頭銀發,但細看卻是容顏俊美,儼然一位翩翩佳公子,隻是眼中沉澱的風霜,臉上刻畫的淡漠昭示了他的飽經滄桑。
若是輕素在這裏,一眼便能猜到此人的身份,原因無他,木璃微薄的唇以及輕揚的眉都同他一般無二。
“如今你這竹琉林可是愈發難進了。”窗前的男子回身看著一旁正批閱密折的少年道。
那少年並未抬頭,披散的黑發有幾絲柔順地落在頰畔,略微遮蓋住無暇的側臉。
正是木璃。
“父主何時想來,隻需派人通傳一聲便是,我這竹琉林自是不會攔您。”
木槿風微微一笑,回過身去複看向窗外道:“你把這裏照顧得很好,你娘當初的心血沒有白費。”
木璃的筆一頓,半晌才回道:“當初娘花了數年的時間才養活這片竹林,兒子自然不會讓它自生自滅。”木璃頓了頓,才接著道,“父主有幾個月不曾來過,今日來此怕不是為了同兒子懷舊。”
“你心裏自是清楚得很。”木槿風微微一笑。
“想是為了兒子將三長老調回本族之事。”木璃微微皺了眉頭,“父主既已將慕族大半的事務交由兒子打理,如今這般過問實屬不妥。”
“兩年前你已將六長老調離陳國京城,如今又將三長老調離了陳國,雖說理由手段皆無從指摘,但璃兒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為父已然不必多言。”
木璃放下筆道:“兒子倒不知父主今日所言卻是為何?”
“幾位長老這幾日同我談及你的婚事,你也近弱冠了……”
木璃輕哼一聲,起身道:“我的婚事何時輪到他們做主了。”
木槿風回身看著木璃:“你陸續將兩位長老調回慕族,這時若是不服些軟,以你如今的勢力……”
“以兒子如今的實力,雖仍不能顛覆長老會同聖女一派,但也自不必過慮。”
木槿風被木璃打斷,也不生氣,深深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他便靜靜站在那裏,卻自有運籌帷幄之態。
輕歎一聲,木槿風向屋外走去:“若你改了主意,便來尋我。”
“父主放心,兒子自不會同父主當年一般。”
木槿風的腳步一頓,無奈一笑,也不回身,隻道:“若是那姑娘當真這般讓你心儀,璃兒需得更用些心才是,莫要……”說到此處,木槿風似是想起什麽,神色微變,終究不再多言,抬步而去。
木璃走到窗前,看著父主的身影隱沒在綠竹林裏,腦中不斷重複方才父主的話中之意,眉間漸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