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爭論
我被陳穆帶著在冬夜空曠的街道上策馬狂奔。
事實上,到如今這地步我也並不著急,因為我清楚地知道琉桑和琉梓一直跟著我們,隻是吹著這冷徹骨的夜風顛在馬上的滋味到底不如何,我不得已又緊了緊身上的披肩。
身後的陳穆似乎看了我一眼,馬兒漸漸慢了下來,接著便是陳穆解下自己的鬥篷蓋在了我身上。
身上一暖,我卻有些不舒服了,動手想著把鬥篷扯下來還他,卻被陳穆一把按住,動彈不得。
我不由抽了嘴角,若是一定要有個評價,木璃是仙,風靳軒是雅,陳穆便是儒,一個時辰前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陳穆這樣的一個人醉了酒竟會這般霸道。
大抵過去了一炷香的工夫,陳穆才牽了馬停下,我有他的鬥篷裹著倒是沒怎麽著涼,隻是風吹久了難免有些頭疼。
我趁著陳穆下馬的瞬間,連忙自己跟著跳了下去,是以他回頭想要抱我下來時見我便站在他身後,不由一愣。
我心裏一緊,以為他要發作,卻沒想到他搖著頭笑了起來,竟還有種寵溺的意味在裏頭。
這回我再怎麽遲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信了,隻得斂了神色看向陳穆道:“殿下特地將我帶出來,想是有話想同輕素說,今日我們不妨把話說開了,日後……”
“嗯,是該說開了,”陳穆打斷我的話,接道,“輕素,留在我身邊一直陪著我吧。”
我抿了抿嘴,事實上,自聽他喊我“輕素”起我便有些不悅——在我的意識裏,隻有一個人可以這般喊我的名字,可那個人,如今不在這裏……
我看向陳穆,誠懇道:“殿下,輕素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陳穆的眼瞼垂了垂,“是木少主。”
他這一句並非詢問,而是篤定,倒是說得我不由愣了愣,卻也隻是片刻,我衝他點頭道:“正是木璃。”
陳穆低了頭,似乎在隱忍著什麽,半晌,他抬頭看著我道:“若我定要你留在我身邊呢?”
他這話說得太過霸道,聽得我直皺眉頭,半晌卻是笑了,輕聲道:“輕素不過是禦史府的一個庶女,如何便當得殿下如此抬愛,不論才情……”
“你不必這般妄自菲薄,若你當真這般看中門庭之別,又如何會心係木少主,而我,一國太子,這般對你你卻毫不動心。”
我輕笑一聲:“殿下所言非虛,如此看來殿下如今還是明事理之人,那便應當知曉情愛之事,當兩情相悅方為長久,輕素對殿下可是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我知道。”陳穆低下頭道。
我不由撫了撫額,你又知道了,那你到底想幹嘛?
冷不防陳穆又伸手過來牽我,我被牽了個正著,聽他道:“輕素你看。”
我試著掙了掙,發現還是掙不開,順著他走了幾步,一抬頭,滿目的沼澤,不由疑惑道:“這是哪兒?”
“鶴湖。”
我恍然:“如今正值冬日,這裏荒廢一些也屬正常。”
“嗯,你可還記得此處是你我第二回見麵的地方?”
“……”我還當真認真地想了想,一拍腦袋道,“那日本便是殿下主持的聚會,輕素見過殿下也無甚稀奇。”
陳穆卻自說自話:“還記得那日你站在頂樓的窗旁,有鶴影掠過,你看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很是生動……”
……有這回事嗎?
“殿下莫不是將輕素錯認成了什麽人了?”
陳穆輕輕搖了搖頭:“是你。那日府上的大小姐出了事,我心裏清楚府上大小姐的話也不能全信,卻又礙著身份,須得站出來主持大局,而你從頭至尾卻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雖有些不合理,我那時卻想,這樣的女子毫無矯揉造作,最是難得……”
不行,我聽不下去了。
也不知為何,有些話聽木璃說來便好似喝了蜜,由旁人說來卻隻是連連引得渾身起了毛疙瘩,瘮得人心裏直發慌。
我強忍了不適,直言道:“殿下這是何意?明知道輕素不會因著殿下幾句話便改了心意,還要對輕素說這些。”
陳穆回頭看我,良久才開口道:“木少主能給你的我也可以,為何你便毫無回旋的餘地?”
我也看著他,認真道:“你們本便不一樣。”
陳穆笑了,語氣裏帶著微微的自嘲:“如何不一樣?他送你琉素,傳世名琴,你分明不是看重那些世俗之人,卻為了那麽一把琴想也不想便衝進火裏,你可知曉我聽到這消息時,心裏是何感受?”
我搖了搖頭:“琉素本便不是世俗之物,輕素眼裏,那不過是一種寄托罷了。”
“寄托?那我日日送你的小玩意兒為何不能成為你的寄托?我知曉你不屑那些金貴之物,每每遇著些有趣的小玩意兒便留一份送去你院裏,難道你便看不出這裏麵的心意麽?”
我被陳穆說得有些暈頭轉向,等等,所以陳穆每回送了東西來都抱的這麽個心思?
他送來的那些小東西的確有些意思,但一來他每每都是托人送了東西便走,我想拒絕也找不著人,二來他堂堂太子一反常態送了這麽些東西,而不是大手一揮送些金銀珠寶,我總是下意識歸結為他不過是看在大哥二哥的麵子上對我頗加照拂罷了,我拿去還他也顯得太小家子氣。
如今想來,他一國太子還總是對些小玩意兒上心這種事本便是不一般……
至於他總是托了大哥二哥邀我出去喝茶這事我更是下意識的便沒往深處想,隻算著麻煩少一個是一個,倒是並未顧全他的心意了……
可我本便沒有義務去顧全他的心意。
“殿下送我的那些小玩意兒的確很有趣,但輕素一直想著還給殿下,又覺著那些東西並不如何值錢,怕是殿下也不見得想要回去,隻一直存著,如今想是已經被前幾日那場火給燒得什麽都不剩了。雖說殿下本也不會在意那些東西,但前些日子殿下送來的那盆莎草蘭輕素倒是送去娘的屋子了,殿下若是一定覺得輕素收下那些東西便是收下殿下的心意了,今夜回去輕素便可雙手奉還殿下。”
陳穆勾唇一笑,好似有些氣惱,說出的話卻是:“你不必說這些話來激我,你若是不願,我讓父皇替我們賜婚,我願意等,八年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總有等到你的那一日。”
我聽著這話也氣笑了,回道:“輕素所求不過一心相隨,兩情相悅,若殿下定要如此,不說那時輕素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單是殿下這般行事可當不起平日的作風……”
我緩了緩,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接著道:“想做太子妃的人多的是,殿下何苦一定抓住輕素不放,行這等強人所難之事?”
陳穆的語氣卻突然軟了下來,伸過手來輕抓住我的肩膀道:“若是我隻要你一人呢,我不像父皇那般娶好多妃子,後宮裏隻你一人,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隻要你……”
見他這般,我心裏其實也有些軟了,卻也知道若這時候給他一絲餘地日後對他便更是殘忍,遂推開陳穆的手看著他道:“殿下,沒有那麽多假若,即便你做得到,我卻做不到。”
陳穆的手垂下來,頭也低下來,在夜色裏站著,顯得很是寂寥。
我又後退了幾步,留他自己想清楚。
良久,陳穆慢慢抬起頭來:“那我……”
“穆。”
聽到這一聲,我暗暗鬆了口氣,如釋重負,雖驚訝風靳軒來得有些快,卻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陳穆回頭看去,輕輕應了一聲:“靳軒。”
這語氣聽來卻很有些無助。
風靳軒這時也到了近前,他的眉頭似是微微皺著。
我低低一福:“風公子。”
風靳軒對我點了點頭:“三小姐,夜裏風大,我讓風印先帶你回府,穆便交給我吧。”
“如此,便有勞公子了。”
我轉身欲走,想了想還是停了腳步,自腰間的荷包裏取了枚藥丸出來遞給風靳軒。
“殿下這時也喝不了醒酒湯,待酒醒了想是會不舒服,那時還有勞公子喂殿下服下這藥,有清神散疲之效,聊表……輕素的歉意。”
看著風靳軒接過那藥點頭應下,我這才回身向他來處走去。
一盞茶不到的工夫便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風印便站在車旁。
我走上前去,對風印道:“有勞。”這才上了馬車。
風印一如既往地沉默,不多時便能感覺到馬車平穩地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