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年事
先生們給我授課,除去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廚藝女紅外,也是會同我講一些皇室之聞的。從前我對那些事情概不知曉,如今某種程度上倒是可以說信手拈來了。
據我所知,陳穆作為當今皇帝的第七子,五年前卻還不過是個皇子,而非太子。
那時候的太子,乃是陳穆的同母胞兄,也是當時的四皇子,皇帝的嫡子,陳慈。
要說這陳慈,在陳國上下眼中,當真如了他的名字,乃是個仁慈備至之人,且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也曾帶過士兵平定國內騷亂,效績甚佳,便在他及冠前一月還帶兵端了那時京城城郊猖狂正盛的一窩土匪。
總之,歸結下來便是陳慈這人什麽都好,當時穩坐太子之位,人心所向。
可世間凡事到了這一步,總愛有個可惜,這陳慈便可惜在他剛受過弱冠之禮一年還未至便莫名薨逝了。
據說那時這事鬧得頗大,皇帝痛心,遍天下地尋名醫為這捧在手心的太子診治,卻終究還是不得治法,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看好的兒子閉上眼再沒有醒過來,那之後皇帝大病一場,想必是自那時起身子便不大好了。
兩年前我沒了過往的記憶,倒是不知那時陳慈太子的葬禮辦得有多大,隻是看先生們同我講述時臉上的悲戚沉痛均是如出一轍,雖心中總也無法想象這陳慈究竟有多好,卻也不曾多問。
如今也是一樣,聽陳穆一提到這太子,在座其餘幾位的表情都肅然了,便是瀾七也是,好似這時若是誰敢對他們說個陳慈的不好便立馬會成為眾矢之的一般,我自是也不好提出來,更是不敢再插科打諢了,坐端正了聽陳穆說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陳穆這時的聲音不似他平日裏一般自信有底氣。
隻聽他道:“五年前,皇兄莫名染病,臥床不起,父皇遍尋名醫替他診治,卻不過是杯水車薪。那一日,眼看著皇兄便要撒手人寰,宮裏卻突然來了一位先生,開了個方子,皇兄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所有人都以為皇兄有救了,那先生卻告知我們,皇兄中毒已深,這方子救得了一回,第二回卻隻能聽天由命了。
如他所言,兩日後,皇兄還是薨逝了……”
我心裏也有些感歎,卻也不由有些好奇,想了想還是問道:“如此說來,那位先生倒當真醫術不凡,不知是何許人士?”
“……正是瀾某的祖父。”
瀾七突然插話進來,倒讓我愣了愣,半晌反應過來,不由對這瀾家又高看了幾分。
不過這時倒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衝著瀾七點了點頭,接著對陳穆問道:“不知當時……先太子的病症到底為何,殿下不妨說上一說,若是輕素剛巧知曉些什麽……”
話未說完卻見陳穆同其他人一般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我先還有些不知所以,一低頭瞥見桌上的玉盒,張了張嘴,道:“莫非……”
陳穆這時一點頭,便徹底印證了我的猜想。
“正如小姐方才所言,皇兄起初隻是輕咳,太醫診過隻道是皇兄的身子有些虛,開了些補身子的方子,可後來甚至咳中見血,太醫卻仍舊什麽都診不出來……”
這症狀的確同中了雪紋草之毒很像,但也並不能確定。
我愣了半晌,回頭問瀾七:“不知公子的祖父可有查出這毒到底下在何處?”
瀾七搖了搖頭:“彼時瀾某尚年幼,祖父雖帶了瀾某進京,但替太子診治之時也未讓瀾某一直陪同在側,隻是臨終前托瀾某繼續找尋這雪紋草,若是找到了便到京城同幾位公子們商議,其他卻是一概不知……幾位這是做甚,瀾某當不起這禮啊……”
瀾七正說著,大哥他們卻同時起身對著瀾七作了一揖,別說瀾七被嚇得起身連連擺手,便是我也沒坐住,起了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風靳軒開口道:“這一禮,瀾兄不必推辭,乃是我等對令祖父的敬謝之意。”
陳穆接著道:“瀾先生替皇兄看診之時父皇屏退了眾人,隻我幾人日日守在皇兄的榻旁,這才得以耳聞,先生那時曾言斷不會說與他人,這多年來一直守諾,便是連瀾兄都未曾告知,如此高風亮節,實為可敬。”
這回連我都有些動容了——替陳國太子診治這事當時若是為人知曉,想要從中打探些什麽的可是大有人在,這老先生卻仍能守口如瓶五年之久,便是臨終前對著最看好的親孫子也並未多言半句,如此眾諾,可謂君子。
我一麵頗為感歎,一麵看看屋內眾人的情形,不由心內翻了個白眼,有凳子不坐,偏要站著,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輕咳一聲,我隻得打破沉默道:“瀾老先生的確君子之心,瀾七公子不必推辭。”說完也對他行了一禮。
瀾七頓了頓,終究還是受了,眾人這才重新入座。
方才說到哪兒了?
被他們這一打岔,我的思緒都有些亂了,正想著該從何處開口,聽到陳穆的聲音響在對麵:“那時先生在皇兄屋裏一番查探,最終懷疑那毒便下在皇兄的劍穗上……”
劍穗?
這不就好辦了麽,我不禁有些雀躍,問道:“那這劍穗自何處得來?”
陳穆抬眸向我看了一眼,才道:“那劍穗是我幾人送與皇兄的及冠禮……”
“這……”
我回頭去看大哥二哥,隻見他們均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仿佛一盆冷水澆下來,我心底一涼,方才的興衝衝全然不見了。
無怪乎這麽多年來這陳慈的死因還未查明,原來是這一查最後隻能查到當今太子的頭上……
可陳穆這人又如何會害了自己的皇兄,大哥二哥還有風靳軒他們也都不是會做出這等事之人,那這案子便相當於陷入了一個死胡同……
“那……”皇帝怎麽沒把陳穆他們給辦了,反而還立了陳穆為儲君?
陳穆似是知曉我沒問出口的疑惑,開口道:“皇兄那時便保了我們,我也發下毒誓,必會找出真凶,加上父皇原本也並未懷疑我等,這才到了今日。”
我恍然大悟,卻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若是先太子薨逝,陳穆又成了最有可能下手的人,一下子除去兩位皇子,那麽最終得益的會是誰呢?
這般想著,我脫口而出道:“如今朝中,除了殿下,哪位皇子的勢力最大?”
我這話問出口,雖有些不合身份,卻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不想抬頭看到幾人均是一副讚賞的神情,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隻聽陳穆道:“如今這朝中,唯有三皇兄的勢力較之其他能與我相抗衡一二。”
三皇子?
“哦,便是兩年前鶴湖……”
我回頭想向大哥二哥求證,卻突然發現他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這才意識到,兩年前那一日大姐也在其中摻了一腳,還是最主要的一腳。
雖說我對這姐姐沒什麽情誼,但大哥二哥作為她的兄長,必定同我是不一樣,我忙不迭地收了話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姐所言不差,我還記得那日你曾讓我當心‘嫣散’。隻是後來我回府卻未從典籍上找到這一物什,知曉小姐所知不同常人,今日這才托子逸和子猷請了小姐過來,果然不負眾望。”
我回頭見這說話的是風靳軒,一麵有些感激他替我解了這尷尬,一麵又有些不滿——原來就是他將我拉入了這是非之中……
想了想,我還是道:“原來如此,隻是輕素有一事不明,難道查了五年也未自三皇子處查出些什麽嗎?”
二哥這時也開口道:“小妹你有所不知,貴為皇子,無憑無據,即便是皇上也不能說查便查,而且這事總沒有一個確切的線索,也無從查起。”
我有些奇怪:“方才不是說了瀾先生懷疑那毒便下在劍穗上嗎?”
大哥點了點頭,卻道:“可先生也隻是懷疑,並未能證實。”
我想了想,問道:“那劍穗上可有花紋?”
問罷便見幾人滿是訝異地朝我望來,這回都不必他們回答了,我自己接了下去。
“方才關於這雪紋草我還有一事未言,‘雪紋草’之中的‘紋’不隻因了這藥草根莖上的雲紋,也是因其熬成湯汁後施於布匹絲綢上皆會留下藍白相間的雲紋,故此得名。不過諸位方才並未特意提及此事,莫不是那劍穗上本身便有些花紋,將那藥所留下的花紋遮住了,是以你們並未注意?”
陳穆點了點頭:“正是。”
“那劍穗如今還在否?”
“當時先生有此猜測,父皇便命人將皇兄屋內的一應物什都存了下來,那劍穗如今也封存著,除去父皇,無人知曉在何處……”
我沉吟片刻,才終於下定決心道:“雖說隔了五年之久,但若是殿下和皇上信得過輕素,可以讓輕素一試,也不需要將那劍穗盡數予我,隻需取來一部分便可,我記得我曾看過的書中言,配置一味湯藥,可將雪紋草的毒重新化出,那時我們再做些試驗,許能確定下來。”
這話一出,屋裏的幾人都有些激動起來,瀾七尤甚,幾乎要湊過來抓著我的手,最後關頭清醒過來我是女子,又把手縮了回去,抬了頭眼睛亮亮地向我看來,問道:“姑娘可有那方子?可否……”
我抬起手來讓他打住,不由笑道:“瀾七公子不必急於一時,輕素對這雪紋草也不過是書中看來,無法全數記下,加之院中的醫書眾多,輕素如今也實在無法確定到底是哪本,待輕素回府找上一找,若是此番能夠幫上殿下他們,也算是證實了那書中所言之事,那時輕素將那方子謄一份下來贈予公子也無不可。”
說罷,我也顧不得去看瀾七欣喜的表情,心中到底是犯了些疑問。
其實要說那方子我也不是記不得,隻是畢竟是給皇室辦事,若能找到書那便更穩妥些。
想到梨院裏的醫書除去我這一年多裏淘來的,娘該是早便看過,那時替陳慈尋醫一事鬧得滿城風雨,照娘的性子,若是知曉了,不會不去幫忙,或許我可以先從這一年多裏淘來的那些書中找起……
可轉念一想,那時,不管娘看沒看過那醫書結局都是一樣的,一個連院子都出不了,身邊隻有幾人相伴,終日隻能與醫書做伴的女子,消息閉塞,根本沒聽過此事也不無可能。
那這書找起來便有些困難了……
這麽想著,我無意間瞥到窗口的上方似是有些塵屑簌簌落下,不由眉頭一皺,立馬起身奔到窗邊往外張望……